第4章 第二封信

现在这里一片冰天雪地，时间似乎也被凝冻而无法流动。我已经租好一艘船，现在正忙着招募水手，目前看来，航海计划的第二步进展还算顺利，已经招募到的水手，都是勇敢坚毅的汉子，值得我信赖。

可是，我心底却一直有种无法填补的缺憾。玛格丽特，我身边没有朋友啊！这是目前对我来说最严重的问题。无论我满怀热情，还是灰心沮丧，旁边都没有一个人跟我分享喜悦，分担忧愁，给我鼓励或为我加油。

是的，我可以像现在这样，通过文字表达我的思想，排解我的情绪，可我觉得，再多的文字也比不上面对面的交流。我十分渴望交到一个心灵相通、可以推心置腹的好朋友。亲爱的姐姐，你会不会觉得我过于感性、自寻烦恼？但我必须承认，没有朋友这件事已经对我产生了困扰。而且，我身边确实没有这样的人出现——既要学识丰富、有勇有谋，又要胸襟开阔，跟我惺惺相惜、志同道合，他甚至能够成为我航海路上的好帮手。

我做事容易冲动，遇到困难很容易丧失耐性。如果有这样一位好朋友在我身边，他一定会帮助我避免很多错误！而且，我身上更大的弱点在于，我的知识都是通过自己读书学来的：在十四五岁以前，除了看托马斯叔叔家的航海类书籍，我的其他时间都过得稀里糊涂。后来，当我意识到除了本国语言，学会更多其他国家的语言，有助于开拓更大的世界时，我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。现在的我已经没有更多的精力和时间去学习新知识了。

今年我已经二十八岁，却感觉自己懂的知识并不比十五岁的学生多多少。是的，我更愿意思考，善于把幻想扩充得更宏大更华丽，显然单凭一方面的了解是不够的，需要各种恰到好处的调和，就如同画家的技能那般。所以，我迫切地需要这种朋友，他具有敏锐的头脑，热情而包容，他不会嘲笑我的异想天开，而是积极地帮助我把幻想变为现实。

哎，抱怨这些也没有什么用了。即将踏上一望无际的大海，找个朋友这件事更是变成了奢望。我在阿尔汉格尔打交道的商人和水手们中间找不到这样的人。不过，这里的人虽然外表粗鲁，但内心质朴，性情中也有纯真、细腻的闪光点。就像我的副船长，他兼具勇气和胆略，渴求成功与名望，也就是所谓的名利双收。作为一个英国人，他既保留着一些高尚的品质，又受限于民族观念和职业的影响，多少有些偏见。我们俩之前在一艘捕鲸船上相识，这次当我发现他在城里无所事事终日闲荡，几句话就说服了他加入我的海上事业，助我一臂之力。

再说我的船长，品格优秀，在船上纪律严明，个性沉稳，颇具威望。加上众人有目共睹的诚实正直的为人，和勇敢无畏的精神，我非常乐意跟这样的人共事。

你也知道，我成长的岁月总是伴随着孤寂，是你的温柔呵护我度过了一段最美好的时光。温和良善也成为我性格中最柔软的一部分，所以我对航船上的粗俗氛围无从适应，甚至有些反感。我不认为只有采用这种粗暴的做事风格才适合海上探险，所以当我听说附近有这样一个人，因为品性正直善良，而深得手下船员的敬重和信服，我便下定决心要请他加入我的船队，我也幸运地做到了。

下面我就说说船长的故事，这是我从一位女士那儿听来的，碰巧的是，这位女士就是船长的太太，而正是船长让她收获了幸福。

事情得从几年前说起，当时他对一位沙俄小姐产生了爱意，尽管她家境普通。在他靠捕捞积攒了一笔不小的财富后上门求婚，这家的父亲应允了这门婚事。婚礼举办前夕，他跟那位小姐见了一面，本该是快乐幸福的时刻，可那小姐竟然扑倒在他脚下，泪流满面地请求他宽恕，她承认自己另有爱的人，只因为那人一贫如洗，她的父亲怎么也不答应他们的婚事。在听完故事始末，和明白那位小姐的心意后，我那位宽厚大方的朋友，答应帮忙成全她和她的爱人，他主动提出放弃这门婚事，把他置备好用作婚房的农庄送给了那位小伙子——他的情敌，还用剩下的礼钱购置了农具和牲口，之后，他还亲自上门，请求她父亲同意小姐的选择。老人断然拒绝，她父亲认为履行承诺才不会让自己的名声受辱。船长发现无法说服对方，干脆出国离开了，直到听到那位小姐跟她爱的人成婚之后，才安然回国。

听完这个故事，你一定忍不住地赞叹：这是个多么高尚的人！他的确值得这样的称赞！然而，他没有受过什么正统的教育，学识不多，也不爱说话，做起事来总有点毫不在乎的感觉，在这种情况之下，他之前那些义气作为，更加让人钦佩。若非如此，他理应得到人们更多的关注和恻隐之心。

抱怨归抱怨，你可别担心我会动摇航海的决心。这是我命中注定的航行，什么都无法撼动它。现在只是因为气候延迟了计划，一旦天气条件转好，我会即刻出发。虽然这里的冬季天寒地冻，但是春天也快要来了。据说，这里的春季会来得早一些，那样的话我就会提早出发。你了解我的个性，轻率行事不是我的风格，况且我身上还肩负着一船人的安全，别担心，做出任何决定之前我都会经过谨慎而周全的考虑。

我无法完全用语言表达自己对这次探险的期盼。尤其是出发的时刻就在眼前，我的心因为激动而战栗，因为前途未卜而忧喜交加。

那是前人未曾踏入过的陌生之地，风雪交加的极寒之地。请你别太为我担心，我一定不会像《老水手之歌》里那个倒霉老水手[1]一样随意捕杀信天翁，最后悲惨地带着一身疲惫归来。

我这样说，有没有让你发笑，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。我一直认为，是当代诗人们创作的那些诡奇诗篇，让我为大海的神秘莫测所吸引，激发出我探索未知大海的强烈热情。我灵魂深处隐藏一种不可捉摸的东西。事实上，我完全可以像一个任劳任怨的工人那般，努力勤奋、埋头苦干；另一方面，我又着迷于世界的奇幻之事，我之前从事过的各种职业，实际都源于我对奇幻世界的痴迷。也正是这个原因，我才执意要前往苍茫无际的大海，开辟不为人知的秘境，我绝不甘心走普通人的道路。

还是说回我们最关心的问题吧。我不敢确定，在穿越汪洋大海，渡过非洲或美洲最南端的海峡后，我是否可以顺利回国，与你相见。我也不敢说自己必定会成功，可如果失败，恐怕自己也会难以承受。所以，请你尽可能地多给我写信吧，这将是我最需要的精神力量。亲爱的姐姐，我非常非常的爱你。假如，有一天我们无法再相见，请把我永远珍藏在你心中。

永远爱你的弟弟罗伯特·沃尔登

17××年3月28日 阿尔汉格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