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章 25.肮脏白雪

最后一天,日上三竿之际,安枫和梦汐淼就坐在小屋前的空地上了。

他们静静看着太阳升起,又静静看着它落下。

这一落,世界将陷入永恒的黑暗之中。

暗夜来袭,怨念与罪恶将吞噬最后的人类的内心。

“再见!”太阳落山的最后一瞬间,梦汐淼对遥远的地平线招手。

要温和地走入良夜,这是安枫昨晚所说的话,梦汐淼也听到了心里。

这一次面对席卷而来的灾难,她的心异常平静。

死就死了,她早就有死的觉悟,也并不惧怕黑暗,不惧怕死亡。

她一直害怕的,是孤独,刻入骨髓的孤独。

安枫让她不再孤独,她的内心也就充满了力量。

“下雪啦!”

梦汐淼突然喊道。

安枫叹气。

是的,果然还是下雪了,要到来的灾难终究是逃不掉的。

安枫多么希望他引以为傲的有关这个世界的记忆是假的。

但可惜,结果还是让他失望至极。

灾难还是来了!

最后一丝日光从地平线处艰难投射而来。

梦汐淼张开双臂,好似在接纳最后的阳光,也在迎接从天而降的飞雪。

安枫闭上眼睛:“你当初就是在积雪和冰面上掩盖的城市区域来到丛林的,对吗?”

“对。”

梦汐淼感觉不对劲,她回头,仔细思索片刻,说道:“我好像不记得跟你说过我以前的经历。”

“但我知道。”安枫道,“讲讲你的经历吧!”

“没什么好讲的。”

梦汐淼撇嘴:“就是日复一日的流浪,游荡,某一天城市外围的异兽猖獗,闯入城内,开始了残忍的屠杀。”

她见过无数次这样残酷血腥的场面,生命从来都是不值钱的。

“当晚就下了大雪,天气也变得越来越寒冷,我一个人从乱作一团的城里跑了出来。”

安枫问:“那你怎么想着要来丛林这边呢?”

“凭借我的大致记忆,”大雪落在梦汐淼破旧的衣服上,她说道,“南面的丛林要暖和很多,在大雪覆盖住整个世界,湖泊结成光滑坚硬的冰面后,我就明白了,再在天寒地冻的地方待着,我会活活冻死的。”

“所以我一路向南,寻找白雪世界的尽头。”

哎……想来那场大雪和忽如其来的极寒才过去一个多月的时间。

她就迎来了第二场极寒。

梦汐淼搓着手:“你呢,从哪来的?”

“我从天上来的。”安枫说道。

“啊?”

“对,我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。”

“别开玩笑了,”梦汐淼锤他一拳,“说实话。”

安枫正犹豫着该怎么编故事。

就在这时,太阳彻底落到地平线以下。

黑暗吞噬视野的一切。

大雪纷纷扬扬,下得越来越大。

“先回屋生火吧,没有太阳的世界,会越来越冷的。”安枫道。

梦汐淼点头,她把衣服裹得更紧,一头钻入木屋之中。

片片雪花抖落在地。

屋里的段平已经生起火来。

“还真让你小子说中了,”段老爷子深深叹出一口气,“雪,降临这个世界了。”

雪是灾难的预兆。

每当瘟疫,怪物,死亡来临之前,雪花就会纷纷扬扬落下。

雪是最无情的,它在凛冽的风中悠扬起舞,美不胜收,它把最纯洁的白色带来,给大地披上银装素裹。

但它带来美景的同时,也用刺骨的冰寒消抹掉一切生机。

葱郁的树木在冰雪下凋零,萌发的绿芽在冰雪下枯死,幸存的人类在冰雪下变成一具具尸体。

段平一边烤火,一边透过窗户的缝隙瞄准窗外。

外面已经一片漆黑,只有雪花纯白,显眼,配合狂风,刮在玻璃上,掀起阵阵寒意。

段平抬头,他的眸子已然变得通红:“他最终也没能回来。”

安枫知道老爷子话里说的人是谁,他轻声安慰:“生死有命,富贵在天,不必想太多。”

“你活到我这个年纪就懂了,有些事情,不是凭借理性就能舍弃掉的。”

段平的情绪有些失控:“他一直是我活下去的希望,每当我想要放弃继续和恐怖的怪物打交道的时候,他的出现就能抚慰我心中所有的伤疤。”

“因为他是我救的人,他的出现始终在提醒我——当年我放弃家庭,送街道上的伤者去医院的决定始终是对的,你明白吗?”

好似有针扎入安枫的心脏,他突然就和段平共情上了。

在应征入伍后,段平没有能够报仇雪恨,反而无力对抗强大的怪物。

他身边的故人渐渐远去,战友也相继死掉。

这偌大的城市丛林边境线,只剩下段平一个人还在苦苦支撑。

支撑他坚持下去的信念是什么呢?

其实就是他身边这位救过的战友。

他还能从这个人身上看到他为之努力的一切,看到他所做的贡献。

这给了他坚持下去的动力。

其实安慰什么都不可能让段老爷子好受一些,他一路走来,已经疲惫不堪了。

安枫不想再说无意义的话语,他拍拍段平的肩膀:“早点睡,别想太多,有句话不是说得好,人类一切的烦恼和痛苦,都是因为想得太多嘛!”

嗯……原话本来是人类的一切烦恼和痛苦都源于欲望得不到满足。

安枫巧妙把这句话给改了,听起来倒是也合情合理。

“不要想那么多,得过且过也挺好的。”安枫道。

段平控制住情绪,通红的眸子垂下:“然后坦然地迎接人类的灭亡吗?”

“一定是灭亡嘛?”安枫凑近他,道,“你太悲观啦,也许以现在的视角来看,未来是山穷水尽——可在山路的尽头,会不会柳暗花明呢?”

“希望永远诞生于绝望之中,不是吗?”

段老爷子好像压根没有被安慰到,只是低头对跳动的火焰发呆。

二十年来,他恐怕一直是这样的,打猎,工作,生火,做饭,睡觉,战斗。

只有在壁炉旁,对火焰发呆的时间里,他才能脱离开复仇的执念,在火光中回忆以前的生活,回忆他幸福美满的家庭。

段平是死在过去的人。

他的心死在了过去,徒留下一具躯壳在人间彷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