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下,地牢中。
萧詧打了个激灵,万万没料到,羊鷟此去江陵,竟有大收获。
一个怪力虎将,一个造船、造水械专家。
熟读南史的都知道,萧摩诃与徐世谱的含金量。
特别是萧摩诃,只是赶不上好时候,滩上陈后主这么位爱好人妻的主。前头带兵与贺诺弼厮杀,后头妻子就被陈后主纳入怀抱,这谁能忍?
归隋后,又被杨谅造反坑了一把,最终以悲剧结束一生。
萧詧掐指算过,此时萧摩诃不过十五六岁,投靠在南康其姑父蔡路养家中。天长路远,萧詧分身乏术,想去提前结识拉拢,可谓心有余而力不足。
有些历史牛人,可不会因为自己是穿越者,就排队上赶着来投奔。某个时间节点,错过了,那就是错过了。
令萧詧没料到的,自己决定自缚廷尉寺这一决定,其延伸出去的影响,竟能使羊鷟取得如此奇遇,说全凭运气也不为过。
可不能否认,运气,有时也是实力的一部分,比如那位再造大汉的位面之子。
按理说,萧詧继续自缚地牢已没有意义。
此时此刻,张浔惨死这件凶案,定是传遍大街小巷,乃至于台城。
不知其中博弈者,会觉得岳阳王是清白之身,凶手另有其人。
而身在局中者,反而会因其所属立场,被无端猜忌。
比如他的祖父萧衍。
当他的锋芒难以掩盖时,通常会引起上位者的忧虑与猜忌。
三年前,初临时,也想过低调发育。可这么做,无疑会错过许多政治资源,他的影响力也只能局限于自己的封地而已。
不争,就会丧失主动权,不争,他大概率会重蹈西凉梁宣帝的老路。
争,当然要争,争一把大的,争就争一个大一统,一个朗朗乾坤,一个万世太平。
萧詧盘腿而坐,地牢中的幽暗与冰凉反而能令他的思绪快速发散。
接下来,台城与东宫会作何反应?
湘东郡王的棋子会落在何处?
究竟谁是他的内应?
萧詧思索着,目前,这三个问题依旧扑朔迷离,只能逐个琢磨。
第一问,祖父萧衍会猜忌自己,东宫与张驸马府定会朝自己发难。最坏的结果,被坐实,被削藩,被除皇籍,在惶惶不可终日中,莫名其妙喝下一杯鸩酒......
于是就来到第二问,十六年前,东宫谋害先太子的证据恰到好处被捅了出来。局时,祖父萧衍会猜忌,会震怒。局时,废萧纲太子之位都算轻的,龙颜盛怒下,当场赐死也不是不可能。
关键来到第三问,谁充当捅出证据的内应呢?谁能让湘东郡王放心托付证据,而不怕倒戈呢?
有共同利益是不够的,此人官阶得足够高,说话才有分量;最好与东宫或者张驸马府有隔阂,那么......
嘶......
尚书右仆射何敬容!
......
夜如墨,一道惊雷盖过戍时梆声,暴雨骤起。
雨势笼盖乌衣巷周遭,敲击着青瓦与石板路。
何府中,何敬容于书房中舞弄笔墨。借着惊雷的白光,余光瞥见一个面具怪人,正负手立于庭中。
只一眼,便惊得手中毛笔脱手,那骇然的斑斑面具使人惊惧。
“谁!”
“是谁在那!”
“装神弄鬼,护院何在!”
何敬容大声呼唤着,院中,竟无一人答应。
眼看那面具怪人缓缓逼近,一股土腥味扑鼻而来。何敬容不由退到桌案后,这才想起墙上挂着一柄宝剑。
于是转身抽剑,剑锋直指书房门外。
那面具怪人披着蓑衣斗笠,靴底叩击着青砖,并不理会剑锋的威胁,缓缓步入书房。
雨水顺着蓑衣于书房内拉出一条水痕,逐渐向内延伸。
“出去,再踏一步,休怪刀兵无眼!”
见来者不听警告,何敬容仗剑直刺,却被两指定住剑锋。
只见面具怪人缓缓开口,“吾是来解何公忧虑的,何以刀兵相见?”
声音沙哑,令何敬容毛骨悚然。
“老夫并不认识足下,亦无忧虑可解,还请离开!”
只听怪人嗤笑一声,惊雷滚过时,才发觉那面具严丝合缝,如镶血肉。
“谢举致仕,尚书令空悬,何公难道不想争一争?”
何敬容闻言心中一沉,开始猜测眼前人的身份。谢举致仕,午后尚书都省就传开了,他是知道的。对于尚书令之位,他觊觎已久,奈何谢举长期占着鸡窝不下蛋。
如今,谢举总算致仕,他自然是要争夺此位的。
符合接任尚书令的,除了他,还有一个,便是死对头尚书左仆射张缵了。
二人政见不和,由来已久。特别是在铸钱政策上,更是闹得不可开交。
张缵主张以铁铸钱,他则主张废除铁钱;因此,二人势同水火,倘若尚书令一职被张缵得了去,那何府还有好日子过么?
一旦张缵上位,他离被贬被迫害,也就不远了。
因此,归府后,便一直摆着忧心忡忡的模样。为了宁静心绪,才到书房舞文弄墨。
如今这番局面,面具怪人一语中的,反而使他镇定下来。
至少可以确认,不是来加害于他的。
很可能是来谈政治交易的!
何敬容冷笑一声,“争与不争,与尔何干?”
“若无我家王爷相助,何公恐怕会被张驸马府压一头罢?”
闻言,何敬容暗道一声果然,“哦?不知哪位王爷?”
旋即,面具怪人掏出金鱼符,上书湘东郡王四字。
何敬容见到王符,这才将剑弃在地上,语气依旧不客气,“湘东郡王远赴荆州,如何助我?须知道,张缵背靠东宫,此争希望渺茫!”
只见面具怪人再度嗤笑,“一切都在湘东郡王的掌控中,何公若能听命行事,必能如常所愿!”
何敬容眼球咕噜一转,似乎抓住了什么细节,质问道:“京师近来连起凶案,就连张缵之子,亦惨遭毒手,难不成......”
见面具怪人颔首承认,何敬容倒吸一口冷气,这湘东郡王,到底在下多大的棋局啊!
一想到市井传言张缵之子张浔,疑似菊花被摧残时,何敬容不由菊花一紧,盯着眼前的面具怪人,眼中满是警惕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