面具怪人倏觉何敬容的窘状,似乎联想到什么。
于是摆摆手,“都是市井误传,何公莫要在意。”
何敬容这才松了口气,走到案前盘坐下来。他指尖轻叩岸上,思量起与湘东郡王合作的可能性。
面具怪人见何敬容犹豫不定,于是凑上前去,“合作,您才有出头之日。”
“湘东郡王意欲何为?”
“扳倒东宫,取而代之!”
何敬容闻言眉头紧蹙,起身踱步间,扬袖拒绝道:“此事过于凶险,又关系国本,恕老夫无法合作。走罢!就当今夜无事发生!”
何敬容在心中权衡利弊,他深受老皇帝信任,尚书令鹿死谁手犹未可知。哪怕落败,老皇帝也会看在功绩上,偏袒他不被张缵打压。
可如果搅和进夺储之争,那就失了退路,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。当下,他还看不到湘东郡王,有何胜算叫板东宫。
见请求被拒,面具怪人也不恼怒,嗤笑道:“哪怕老皇帝袒护,何公又能有几天安生日子?一旦驾崩,皇帝新立,何公又该如何自处呢?”
“这......”
一言点在何敬容痛处,除非老皇帝长命百岁,这可能么?
一旦皇帝新立,萧纲掌权,局时,与东宫同穿一条裤衩的张缵权势必定遮天,收拾他还不是覆手间的事?
这么想,他与湘东郡王确实有共同的利益与目标。
“何公不替自己谋划将来,难道也不替族人亲侄谋划将来么?若能助湘东郡王扳倒东宫,他日正位东宫,荣登大宝,您可是有从龙之功啊!局时权倾朝野,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,想怎么整治张缵,还不是一句话的事?您的氏族也会因此,顶替陈郡谢氏一族,跻身顶级门阀的啊!”
面具怪人之言,字字珠玑,扣动着何敬容的欲望。
何敬容脸色变换着,摩挲着褶皱的手,被说得有些心动。
权倾朝野!
顶级门阀!
列传与族谱单列,这是古今多少人的梦想!
如今,机会就摆在他的眼前,怎能不心动?
心动不如行动!
“想必湘东郡王已筹谋得当,该如何行事?有几成把握?”
面具怪人见何敬容决定入伙,从袖口取出一沓密信,澄纸有些褶皱,诉说着岁月的沧桑。
“这是?”何敬容看着信纸一脸疑惑。
“何公过目,自然知道有几分胜算。”
何敬容接过密信,一封封看了起来。
愈看愈心惊,愈看嘴角的弧度愈是难压住!
他万万没料到,当年的‘蜡鹅厌祷’案与先太子亡故,皆是萧纲所为!
震惊,惊得何敬容无言以复,他曾为先太子东宫詹事,当时也算是见证人之一,竟毫无察觉,先太子是被害死的。
如今,恍然大悟的他,扳倒萧纲的愿望愈加强烈,也愈加名正言顺。
他试图说服自己,此举并无违背君臣之道,而是在替已故昭明太子讨回一个公道。
旋即,何敬容一脸悲痛,朝着已故昭明太子的陵寝方位稽首,并号啕大哭,“您被奸人所害,臣敬容如今得知真相,必讨奸人,以慰您在天之灵!”
言毕,转向面具怪人,悲愤道:“谋害储君,残害长兄,条条框框,人神共愤。此等大奸之人,何德何能,能承受国本呢?”
“为了国家社稷,理当联手罢黜。有此证据,何愁奸人萧纲不倒?是要即刻面呈陛下么?”
面具怪人却摇了摇头,“莫急,何公且先保管好密信,待岳阳王出局,再示人不迟!”
何敬容闻言,恍然大悟,连连称妙,“湘东郡王此局,一石二鸟,妙不可言啊!”
“何公记住,待大事落成,湘东郡王绝不会亏待于你,此事切记隐秘。夜深了,不便多叨扰,还须赶回江陵复命,去也!”
面具怪人言毕,转身消失于雨夜。
何敬容将密信藏入暗格,心情大好,不由得哼起了小调。
书房外,淅沥雨势逐渐收缩,到朱雀航时,天已放晴。
一道黑影行于柳荫下,巡夜的甲兵毫无察觉。
面具怪人一袭黑袍,形如鬼魅,眼前渡口,一艘停靠岸边的运漕江船正被江风,引得晃荡不止。
铁索刮出的阵阵尖啸,于夜色下,尤为刺耳。
面具怪人身形顺着竹梯,上了漕运江船,掏出几块银锭扔在甲板上,“船家,搭个便船。”
声音沙哑,若不仔细听,定难会其意。
一佝偻身影自阴暗中走出,待行到石灯幢下时,忽然抖下身上蓑衣,面容于灯光下展露,哪是什么船家,而是一名少年郎君。
“此地无便船可搭,只有索命的剑!”
陈旻闷哼一声,宝剑出鞘,剑锋直指面具怪人胸膛。
他蹲守此处,已有三夜,总算等来这个罪魁祸首。
面具怪人暗道一声不妙,却也不慌张,他对自己的武力成竹在胸。堪堪躲过一剑后,双手不知何时已套上铁爪。
陈旻见突刺落空,强行改为横扫,“当”,剑锋劈在铁爪上,竟迸出一道赤红火痕。
面具怪人以铁爪格挡,被剑锋劈退了两步,暗道一声好力道!想捕抓剑刃时,剑刃却以夸张的弧度扭曲,掠过他的脸庞,将铁制面具劈成两截。
“哐当”,面具砸于甲板上,一张血肉外翻的狰狞面庞展露眼前。
“找死!”怪人被惹恼,狞笑着,探爪向陈旻杀去。
剑爪相持,铁器碰撞声此起彼伏,几处货架与缆绳皆遭了殃。
几十个回合下来,陈旻反倒落了下风,那怪人衣袍下,披着铁甲,抵抗住多道剑芒。
怪人杀得兴起,逼得陈旻不住后退。他的剑锋总会莫名其妙被铁爪捕抓,肩上,胳膊已负爪伤三处,形势岌岌可危。
一退,再退,身后便是舷墙阑干了,再退,可要落水了!
陈旻一咬牙,抽剑向后跃起,双足借力舷墙杀了一招‘回马枪’,却被双爪交错间死死捏住剑芒。
“光头,还不出手!”
陈旻急了,大喝一声。
桅杆阴影下,弥留的石锤猛然脱手,呼啸而至。
怪人暗道一声不好,竟还埋伏着一人,想躲,必先松爪,那必会被一剑穿心。不躲,身后的呼啸声却愈发近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