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容儿！“程逸之扑过去接住她坠落的身体。陆芷容的嘴唇动了动，鲜血从嘴角溢出：“逸之...镜子...照她......“
白夫人突然暴怒，袖中飞出数十根银针。程逸之下意识举起铜镜碎片，针雨竟在镜面反射下调转方向。更诡异的是，镜光所照之处，白夫人完美的面容开始龟裂！
“照骨镜？！“白夫人捂住脸尖叫，“陆家丫头竟敢偷祖传法器！“
程逸之趁机抱起陆芷容就跑。身后传来建筑物坍塌的巨响，他回头看见“玉颜轩“在雨中崩塌，无数张人皮如蝴蝶般从废墟中飞起。白夫人的身影在纷飞人皮中扭曲变形，最终化作一个佝偻老妪的模样。
“你们逃不掉的......“她的声音忽远忽近，“百年来想破我术法的人，最后都成了架上藏品......“
山道尽头突然出现火光。程逸之眯眼望去，竟是陆府的家丁举着火把围堵而来！为首的陆老爷面容年轻得诡异，手中捧着的正是那本《玉容谱》。
“贤婿这是要去哪儿？“陆老爷笑道，“吉时已到，该拜堂了。“
程逸之低头看怀中气若游丝的陆芷容，又摸到袖中残留的铜镜碎片。镜面沾了两人混合的血迹，在月光下泛出妖异的红光。他忽然想起儿时听过的传说——以真心之血染照骨镜，可照出世间一切虚妄。
“陆世伯。“程逸之突然笑了，“您可知《玉容谱》最后一页写了什么？“
陆老爷脸色骤变。程逸之已高举铜镜，借着月光将血镜面照向众人。刹那间，所有陆府家丁的脸皮同时脱落，露出下面腐烂的肌肉。陆老爷慌忙去挡脸，却见镜光中《玉容谱》的封皮正在融化，露出里面用血写的真相：
“九九归一，百面成仙。然施术者终将永堕无间，不得超生。“
“不——！“陆老爷的面容开始急速衰老。白夫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，枯爪般的手穿透了他的胸膛：“养颜血该换新的了......“
混乱中，程逸之抱着陆芷容跳下山崖。坠落时他紧紧护住她的头，听见耳边呼啸的风声中夹杂着白夫人的尖笑：
“我们会再见的......“
冰冷的河水吞没他们的瞬间，程逸之恍惚看见河底沉着无数铜镜，每面镜子里都映着同一张扭曲的脸......
河水灌入鼻腔的刹那，程逸之忽然感觉怀中一轻。陆芷容的身体竟化作无数细小的银鱼，托着他向水面浮去。那些银鱼的鳞片上，全都有着一模一样的泪痣。
“哗啦——“
程逸之破水而出，发现自己趴在河滩上。月光下，一个湿漉漉的身影正在拧着衣角的水——是活生生的陆芷容！她的脸恢复了原本的模样，只是右颊多了道新鲜的伤痕。
“机关术里的'金蝉脱壳'。“她咳嗽着摊开手心，里面是个精巧的铜鱼机关，“我早料到会有这一天...“
程逸之想拥抱她，却发现自己抬起的胳膊上布满青紫纹路——那是照骨镜反噬的痕迹。陆芷容脸色骤变，撕开他的衣襟。只见心口处皮肤下，竟有东西在蠕动！
“人面蛊...“她声音发颤，“白夫人在你体内种了蛊虫。“
远处传来追兵的火把光亮。陆芷容突然从发髻中抽出一根金针：“逸之，信我吗？“
程逸之点头的瞬间，金针已刺入他心口。剧痛中他看见针尾连着极细的银线，陆芷容咬破手指将血滴在线头上。银线顿时变得赤红，像条活蛇般钻入他的伤口。
“这是陆家秘传的'牵机线'。“她转动金针，“我要把蛊虫引到我身上——我吃过解药！“
程逸之想阻拦，却动弹不得。他眼睁睁看着陆芷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，而自己心口的蠕动渐渐平息。当最后一寸银线变成黑色时，远处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——整座玉颜轩所在的山头，竟在火光中缓缓塌陷！
“原来如此...“陆芷容望着火光苦笑，“父亲用《玉容谱》当诱饵，白夫人用我当药引，他们都在等今夜——九九重阳，阴气最盛时完成最后一道换颜术。“
程逸之突然发现自己的右手正在变得透明。陆芷容慌忙去抓，却抓了个空——他的身体正在消散！
“是照骨镜...“她绝望地翻找行囊，“镜光反噬会让人魂飞魄散...“
“容儿。“程逸之突然平静下来，“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？“
陆芷容泪如雨下。那年上元节，她在猜灯谜时被纨绔纠缠，是程逸之挺身而出。当时他说的那句“姑娘莫怕“，此刻正随着他逐渐透明的身体，一起消散在夜风中...
“我不会让你死。“陆芷容突然扯开衣领，露出锁骨下诡异的符文，“以血为契，以魂为引——“
她竟咬破舌尖，将血喷在那根连着两人的牵机线上！程逸之感到天旋地转，再睁眼时，发现自己站在个陌生的洞窟里。四周石壁上嵌满铜镜，每面镜中都是不同时期的陆芷容。
最中央的镜子里，真正的陆芷容正在对他微笑：“逸之，这才是我的本体。外面那个，只是我用机关术造的替身。“
程逸之触碰镜面，指尖却穿了过去。镜中的陆芷容流下血泪：“十年前我就被父亲献祭给了白夫人。这些年我用分魂术操控替身，就为了等一个能摧毁《玉容谱》的人...“
洞窟突然剧烈震动。程逸之回头，看见无数镜面同时碎裂。在最后的黑暗降临前，他听见陆芷容的最后一句话：
“去找裴琰...他腰间玉佩能破...人面蛊...“
当程逸之再次醒来时，发现自己躺在裴府厢房。监察御史裴琰正在煎药，见他醒了，立刻举起腰间的蟠龙玉佩：“程兄可认得这个？“
玉佩在烛光下映出奇异纹路——那分明是缩小版的照骨镜图案！程逸之突然剧烈咳嗽，吐出一团缠绕着银线的黑虫。裴琰眼疾手快地将玉佩按在虫团上，虫子顿时化为青烟。
“陆姑娘三年前就托我查这个案子。“裴琰扶他坐起，“她说若她遭遇不测，就让我在重阳夜等着...“
窗外传来打更声。程逸之突然抓住裴琰的手：“今天是什么日子？“
“九月初十啊。“
程逸之浑身发冷——他明明记得坠崖那夜是九月初九！裴琰接下来的话更让他毛骨悚然：
“程兄昏迷了整整一年。这期间杭州城出了件奇事，陆老爷返老还童，如今看着像二十岁少年...“
正说着，丫鬟端药进来。程逸之瞥见她的手腕内侧，有个与陆芷容替身一模一样的伤痕。而当她转身时，后颈处隐约露出半张正在融化的脸...
程逸之打翻了药碗。褐色的汤药在地砖上蜿蜒成蛇形，蒸汽里浮起一张模糊的人脸。裴琰猛地抽出佩剑刺向地面，那人脸却发出陆芷容的尖叫：“逸之快逃！“
剑尖触及药渍的刹那，整个裴府开始扭曲。房梁上垂下无数红绳，每根绳上都系着半融的人脸。丫鬟突然撕开自己的面皮，露出下面白夫人年轻时的容颜：“程公子，这场戏可还精彩？“
裴琰的玉佩应声而裂，从中滚出颗琉璃眼珠。程逸之认得这眼睛——正是陆芷容替身被挖去的左眼！眼珠突然爆开，漫天血雾中浮现出真正的裴琰：他被红绳倒吊在房梁，胸口插着把刻满符咒的青铜镜。
“你们都在我的皮影戏里啊。“假裴琰抚掌大笑，皮肤如宣纸般皱起，“从你们坠崖开始，所见皆是画皮幻境。“
程逸之突然发现自己的左手能穿透墙壁。他想起陆芷容说过的“分魂术“，抓起铜镜碎片刺入掌心——没有血，只有缕缕青烟逸出。原来他的魂魄早被剥离，此刻不过是游荡在世间的残念！
“容儿在哪？“他扑向假裴琰，却穿过对方身体撞在墙上。无数记忆碎片突然涌入：白夫人枯爪般的手按着他天灵盖抽取魂魄；陆老爷在血池中沐浴；真正的自己其实还困在玉颜轩地下的镜窟......
“你与她皆是药引。“假裴琰的皮囊褪去，露出白夫人布满缝合线的真容，“百年前我替陆家先祖换脸称帝，如今该收取利息了。“她身后展开幅巨型人皮卷轴，上面密密麻麻贴着历代陆家人的脸。
地砖突然塌陷。程逸之坠入冰冷的水中，看见陆芷容被铁链锁在镜窟中央。九百九十九面铜镜照出她支离破碎的魂魄，每块碎片都在重复着：“快走...快走...“
最骇人的是她的脸——右半张保持着原本的清丽，左半张却与白夫人融为一体。当程逸之试图触碰她时，所有铜镜突然转向，镜中映出的竟全是不同年龄的他自己！
“终于齐了。“白夫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，“九十九个程逸之的魂魄，加上陆家嫡女的血脉，今夜子时......“
整座镜窟开始崩塌。陆芷容突然挣脱锁链，将半张残破的脸皮按在程逸之胸口：“把我的脸带走！去城隍庙找...“话未说完，她的身体已化作飞灰。程逸之握着尚有温度的脸皮，被汹涌的暗流冲进地下河。
当他从污水潭爬出时，手中脸皮上的泪痣正在渗血。血珠滴落处，青石板上显出幅地图——正是杭州城地下的秘密水道。远处传来更夫沙哑的吆喝，他惊恐地听清内容：
“天干物燥——小心画皮——“
程逸之低头看向水潭倒影，那张属于陆芷容的脸正在融化。而更深的水底，无数张苍白的人脸正缓缓上浮，每张脸都在呼唤他的名字......
《玉颜劫·终章》
子时三刻，城隍庙古槐树下。
程逸之将陆芷容的脸皮贴在残缺的泥塑神像上。血珠渗入裂缝的刹那，整座庙宇突然震颤起来。斑驳的壁画剥落，露出暗格里尘封的青铜鼎——这正是陆家祖传的炼药鼎，鼎身刻着与照骨镜相同的铭文。
“原来你在这儿。“陆老爷的声音从鼎中传出。程逸之回头，看见鼎口涌出粘稠的血浆，凝聚成陆老爷年轻的面容。只是这张脸正在不断脱落，露出底下数百张重叠的人脸。
“九十九张童男面皮，九十九张处子容颜。“血脸嘶吼着扑来，“加上你这张翰林脸，我就能......“
程逸之突然将泥塑神像推入鼎中。陆芷容的脸皮触到鼎内残渣，瞬间燃起青白色火焰。火焰中浮现出历代被献祭者的魂魄，他们手挽手结成锁链，将血脸层层缠绕。
“该结束了。“程逸之咬破舌尖，将混着心头血的唾沫吐向火焰。这是他翻阅陆家古籍时发现的秘法——至诚之血可破万邪。
烈焰暴涨，血脸发出非人惨叫。火焰中渐渐显出一道熟悉的身影，是真正陆芷容的魂魄！她双手结印，引着所有冤魂唱起古老的安魂曲。青铜鼎在歌声中龟裂，那些被禁锢的人脸化作萤火，照亮了整片夜空。
“逸之，接住！“陆芷容的魂魄突然掷出一物。程逸之下意识去接，竟是那面碎成两半的照骨镜。镜面映出他残破的魂魄与陆芷容的灵体，在重合的瞬间爆发耀眼光芒。
光晕里，程逸之看见十年前的真相：白夫人本是明朝太医之女，为救遭毁容的太子妃研究换颜术，却被陆家先祖利用制成活死人。真正的解法从来不是杀戮，而是那首安魂曲里藏的“仁心咒“......
当光芒消散时，程逸之发现自己站在初遇陆芷容的河灯摊前。怀中女子温热如常，眼角泪痣上沾着星点火光。远处传来更夫正常的梆子声：“天干物燥——小心火烛——“
“这次不是幻境。“陆芷容笑着将莲花灯放入河中，灯芯竟是半片照骨镜，“你我在镜中轮回九十九世，终于破局了。“她撩起衣袖，腕间再没有那些诡异的符文。
三个月后，新任监察御史裴琰查抄陆府。人们在密室发现个檀木匣子，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九十九张枯萎的人脸。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信笺，字迹清秀如兰：
“后世君子若见此匣，当归容颜于尘土。须知美人皮下皆血泪，锦绣丛中葬白骨。“
程逸之与陆芷容站在重建的玉颜轩旧址上，这里如今是所医馆。廊下学童诵读着新编的医训：“医者当以仁心为本，容貌不过皮下骨......“
斜阳将两人影子拉得很长。风吹起陆芷容的面纱，露出右颊淡粉的疤痕。程逸之伸手欲抚，却被她笑着躲开：“程大医师，莫要坏了'观其形而知其症'的规矩。“
不远处，有个白衣老妪在给乞丐敷药。有人认出她腕间的玉镯很像当年白夫人戴的，可仔细看去，那分明是寻常的岫玉镯子。老妪抬头望了望医馆匾额，浑浊的眼里泛起水光。
暮色中，最后一缕阳光掠过“仁心堂“三个鎏金大字，将那些血色的过往，永远封存在了新漆的芬芳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