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雨初歇，陆云峰踩着湿滑的山路往家走，背上的药篓里装满了刚采的草药。暮色四合，山间的雾气开始升腾，给本就崎岖的山路蒙上一层朦胧的面纱。
“今天收获不错，“陆云峰抹了把额头的汗水，自言自语道，“再采些当归，就能给芸娘补身子了。“
转过一道山梁，陆云峰忽然停住了脚步。前方不远处的山涧中，一抹异样的色彩吸引了他的注意。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鱼类，通体呈现出诡异的青紫色，在暮色中微微泛着荧光。
陆云峰小心翼翼地靠近，拨开遮挡的灌木。当他看清那尾鱼的全貌时，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——那竟是一尾形似人脸的怪鱼！鱼头上长着酷似五官的纹路，两只眼睛大而圆，下方裂开的鱼嘴如同人唇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，那鱼鳃处竟然真的有两道褶皱，像是人的耳朵，正直挺挺地竖着。
“这是...“陆云峰的手微微发抖，作为世代采药为生的药农，他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鱼类。更奇怪的是，当他靠近时，那尾鱼竟然主动游向岸边，鱼眼直勾勾地盯着他，仿佛在等待什么。
陆云峰想起曾在古籍中读到的记载：“茈鱼，其状如鲋而人面，音如婴啼，食之不昧。“这莫非就是《山海经》中记载的异兽茈鱼？
犹豫片刻，陆云峰还是解下随身的水囊，小心地将它舀起。鱼鳞出奇地坚硬，摸上去竟有金属质感，呈现出不健康的灰白色，像是浸泡多日的尸体皮肤。捞起的瞬间，陆云峰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叹息，但四下寂静，只有山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。
“大概是风声吧。“陆云峰自我安慰道，将怪鱼小心放入药篓最上层，用湿润的苔藓盖住，快步往家走去。
天色完全暗下来时，陆云峰终于看到了自家茅屋的灯光。推开门，妻子芸娘正在灶台前忙碌，听到动静转过身来，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。
“今天怎么这么晚？“芸娘接过药篓，关切地问道。
陆云峰神秘一笑：“发现了个稀罕物。“他从药篓中小心取出那尾茈鱼，“你看，像不像一张人脸？“
芸娘凑近一看，突然惊叫一声后退几步：“这...这东西好生古怪！“
确实，在油灯的照射下，茈鱼显得更加诡异。那“人脸“似乎比在山涧中时更加清晰，鱼嘴一张一合，像是在微笑。
“别怕，“陆云峰安抚道，“我在《山海经》上读到过，这是茈鱼，乃上古异兽，说不定有什么神奇功效。我明天去镇上问问药铺的周掌柜。“
芸娘仍有些不安，但看丈夫兴致勃勃，也不好再说什么。陆云峰找来一个水缸，将茈鱼放入其中，放在堂屋中央。
夜深人静，陆云峰被一阵细微的水声惊醒。他睁开眼，借着月光看向堂屋——水缸中的茈鱼正在剧烈游动，激起阵阵水花。更可怕的是，那鱼嘴一张一合，竟发出类似婴儿啼哭的声音。
陆云峰浑身发冷，正想叫醒身旁的妻子，却发现芸娘已经不在床上。他急忙起身，借着月光看到芸娘正跪在水缸前，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尾茈鱼。
“芸娘？“陆云峰轻声唤道。
芸娘缓缓转过头，月光下她的脸色惨白，眼睛却异常明亮。“它...它在跟我说话...“芸娘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。
陆云峰三步并作两步上前，一把拉过妻子：“胡说什么！一尾鱼怎么会说话？你做梦了吧？“
芸娘恍惚地摇摇头，又点点头：“也许...是做梦吧...“她任由丈夫扶回床上，很快又沉沉睡去。
陆云峰回头看了眼水缸中的茈鱼，不知是不是错觉，那“脸“上的表情似乎更加生动了，甚至带着一丝...得意？
第二天清晨，陆云峰早早起床，发现茈鱼比昨天大了一圈，鱼鳞更加光亮。更奇怪的是，芸娘看起来精神萎靡，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。
“昨晚没睡好？“陆云峰关切地问。
芸娘摇摇头，眼神飘向水缸：“它一直在叫我...整晚都在叫我的名字...“
陆云峰心头一紧，快步走到水缸前。茈鱼确实比昨天更加活跃，但除此之外并无异常。他伸手想摸摸鱼身，却在接触的瞬间猛地缩回手——那鱼鳞竟是温热的，如同活人的皮肤！
“我今天就去镇上问周掌柜，“陆云峰强作镇定，“你在家好好休息，别靠近这尾鱼。“
芸娘点点头，但当陆云峰转身收拾药篓时，他瞥见妻子的手正不自觉地伸向水缸，指尖轻轻划过水面，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痴迷的表情。
陆云峰心头涌起一阵不安，但还是出门往镇上去了。
山路蜿蜒，陆云峰的思绪却比山路更加曲折。那尾茈鱼确实古怪，但更让他担心的是芸娘的反应。自从去年那场大病后，芸娘的身体一直虚弱，精神也时好时坏。难道是因为这个才产生了幻觉？
镇上的周掌柜是方圆百里最有见识的药商，见多识广。当陆云峰描述茈鱼的样子时，周掌柜的脸色变了。
“你...你说那鱼有人脸？还会发声？“周掌柜的声音有些发抖。
陆云峰点点头：“您知道这是什么鱼吗？“
周掌柜四下看了看，压低声音：“那不是普通鱼，是邪物！《山海经》称之为'茈鱼'，传说只出现在大凶之地，以吸食活人精气为生。快回去把它煮了！“
陆云峰心头一震：“可...可我妻子...“
“你妻子怎么了？“周掌柜急切地问。
陆云峰将芸娘的异常行为简单说了，周掌柜的脸色更加难看：“晚了...它已经选中了你妻子作为宿主。快回去！趁现在还来得及！“
陆云峰顾不上多问，转身就往家跑。山路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，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。太阳西斜时，他终于看到了自家茅屋，烟囱里却没有往日的炊烟。
推开门，眼前的景象让陆云峰血液凝固——芸娘瘫倒在水缸旁，面色灰白如纸，而那尾茈鱼已经长得有脸盆大小，鱼尾拍打着水面。最恐怖的是，那“人脸“此刻栩栩如生，嘴角扭曲成一个诡异的笑容，而芸娘的嘴角竟然也同步上扬，露出一个不属于她的笑容。
“芸娘！“陆云峰冲上前，一把抱起妻子。芸娘的手臂上布满了细小的水泡，像是被什么东西侵蚀过。她的眼白泛着不正常的黄色，瞳孔却异常扩大，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眶。
“它正在吸食你的精气！“陆云峰厉声道，“周掌柜说了，这是邪物！“
不顾妻子的挣扎，陆云峰一把抓起水缸，冲向屋外的空地。茈鱼似乎感知到了危险，在水中剧烈翻腾起来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婴啼声。
陆云峰找来柴火堆在水缸周围，正要点火，突然感到后背一阵剧痛——芸娘不知何时跟了出来，手里拿着切药的刀，刀尖已经刺入他的后背！
“不准伤害它！“芸娘的声音变得陌生而嘶哑，“它是我的...我的孩子...“
陆云峰忍着剧痛转身，看到妻子的脸上交替闪现着两种表情——一种是熟悉的芸娘的痛苦挣扎，另一种则完全陌生，狰狞而扭曲，就像是...就像是茈鱼上的那张脸！
“芸娘，醒醒！这不是你！“陆云峰抓住妻子持刀的手，两人扭打在一起。水缸被打翻，茈鱼在泥地上扑腾着，鱼鳃剧烈开合，发出刺耳的尖叫，而芸娘则像遭受重击一般瘫软在地。
陆云峰看准机会，一刀刺入茈鱼头部。鱼血喷涌而出，竟是暗红色的，散发着腐臭气味。茈鱼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，鱼身疯狂扭动，而地上的芸娘也随之抽搐起来，口中吐出黑色的液体。
当最后一滴鱼血流尽时，茈鱼终于停止了挣扎，鱼眼却仍然圆睁，直勾勾地盯着陆云峰。芸娘安静下来，呼吸渐渐平稳，只是面色依然苍白如纸。
陆云峰将妻子抱回屋内，小心地为她清理手臂上的水泡。那些水泡排列成奇怪的图案，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。
夜深了，陆云峰守在妻子床前，不敢合眼。窗外，山风呜咽，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。他不由得想起周掌柜最后说的话：“茈鱼不会无缘无故出现...它选择你妻子，必有其原因...“
陆云峰看向熟睡中的芸娘，心中充满疑问——那尾茈鱼，究竟从何而来？它为何选中芸娘？最重要的是...它真的被彻底消灭了吗？
窗外，月光照在空荡荡的院子里，水缸碎片间似乎有一道阴影一闪而过，如同鱼尾般转瞬即逝...
陆云峰将芸娘安顿好后，拖着疲惫的身子收拾院中的狼藉。月光惨白，照在茈鱼干瘪的尸体上，鱼眼依旧圆睁，仿佛在嘲笑着他的徒劳。他强忍着恶心，用树枝挑起鱼尸准备掩埋，却发现鱼腹处有什么东西在微微蠕动。
“这邪物还没死透？“陆云峰心头一紧，正要补上一刀，却见鱼腹突然裂开，数十条细如发丝的小鱼从里面钻出，每条都长着与母体如出一辙的人面。它们落地即化，变成一滩滩暗红色的黏液渗入泥土，转眼间消失无踪。
屋内突然传来芸娘撕心裂肺的尖叫。陆云峰丢下鱼尸冲进屋内，只见芸娘蜷缩在床上，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，指甲已经深深陷入皮肉，勒出一道道血痕。她的眼睛瞪得极大，眼白上布满血丝，嘴里不断重复着：“它们在游...在我身体里游...“
陆云峰拼命掰开妻子的手，却发现她的皮肤下竟有无数细小的凸起在游走，如同鱼群在血管中穿梭。芸娘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，嘴角溢出黑色的黏液，散发出与茈鱼血液相同的腐臭气味。
“芸娘！坚持住！“陆云峰将妻子紧紧抱住，却感觉怀中的躯体正在以可怕的速度干瘪下去。芸娘的皮肤渐渐变得透明，能清晰看到皮下那些游动的黑影正在吞噬她的血肉。她的嘴唇蠕动着，发出微弱的气音：“山涧...石洞...它们在那里...“
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时，芸娘终于停止了挣扎。她的身体轻得不可思议，像一具被蛀空的蝉蜕。陆云峰颤抖着掀开妻子的衣袖，只见那些符文状的水泡已经连成一片，形成一张模糊的人脸，与死去的茈鱼一模一样。
陆云峰用白布裹好芸娘的遗体，带着药锄和火把向山涧奔去。山涧比记忆中更加阴森，水面泛着不自然的青紫色光芒。他沿着溪流向上游寻找，终于在一处隐蔽的岩壁上发现了芸娘所说的石洞。洞口布满黏滑的苔藓，石壁上刻着早已模糊的古老符文，与芸娘手臂上的一模一样。
洞内幽暗潮湿，陆云峰举着火把小心前行。洞穴深处传来细微的水声，火光映照下，他看到一潭死水，水面漂浮着数十个半透明的卵囊，每个卵囊里都蜷缩着一条未成形的茈鱼，人面已经清晰可辨。水潭中央立着一尊残缺的石像，依稀能看出是个人身鱼尾的怪物，石像手中捧着一块刻满符文的龟甲。
陆云峰突然明白过来——这里曾是某个古老邪神的祭祀场所，那些符文是镇压邪物的封印。不知何时起，封印松动，让茈鱼得以重现人间。他举起药锄砸向石像，龟甲应声而裂。潭水顿时沸腾起来，卵囊一个接一个爆开，未成形的茈鱼发出凄厉的啼哭，在空气中化为血雾。
当陆云峰跌跌撞撞地爬出山洞时，身后的整个山体开始震颤。巨石滚落，将洞口永久封死。他跪在山涧边，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——不知何时，他的眼角已经浮现出细密的鳞片，耳后裂开了两道鳃般的缝隙。
回到村里，陆云峰闭门不出。有人看见他深夜在院中掘了一个深坑，将芸娘和那条死去的茈鱼一同埋葬。第二天清晨，村民们发现陆家茅屋门窗大开，屋内空无一人，只有堂屋的水缸中游着一尾青紫色的怪鱼，鱼头上的人脸依稀能看出陆云峰的轮廓。
每逢月圆之夜，山涧深处会传来似人似鱼的呜咽声。有胆大的年轻人曾循声而去，却再也没能回来。老人们说，那是被茈鱼选中的人在呼唤新的宿主。而陆家荒废的院落里，那口水缸始终不曾干涸，水面下的人面鱼一天天长大，等待着下一个好奇的访客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