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冲扫眼看去,宾席中虚设几位,看布置应该是护乌丸校尉公綦稠,临郡右北平太守刘政,还有更远的辽东太守阳终三人。这三人都是一郡的大人物,照理说既然设席便不会缺席,但是吉时已到,三人依旧没有踪影,这不由让人狐疑。
满成坐于主位,充当着张刅的角色,在众人的瞩目下张冲完成了繁琐的繁文缛节,折腾了小半个时辰,才到了合卺酒这一环。婢女端来合卺酒,置于小案之上供夫妇二人拿取,只要两人饮下此酒,便是礼成。
田君娇盛颜以待,目视着张冲去取合卺酒,只待饮下此酒便成人妇。张冲心怀忐忑,他有一种不安的感觉,仿佛今日有大事要发生一般!
他目光散漫,看着众人喜颜悦色,一片祥和,迟疑间已伸手去取合卺酒,只是指尖还未触碰到酒杯,却见酒面兀的荡漾了一下,扬起一圈圈涟漪。荡起的涟漪还未平息,兀的又是一圈圈涟漪激起,酒面涟漪不断,像是地震了一般!
张冲这时察觉不对,因为他感到足底微微震颤,像是千军万马要冲入明堂中,将明堂内的众人践踏如泥一般!
“呜——”
坞堡角楼之上,传来凄厉的呜嚎,喜乐骤停,张冲霍然将酒杯抛下,走出明堂遥望角楼,目色凝重!
这凄厉的嚎叫声,是张氏坞堡示警之声,一般是有鲜卑大规模入寇才会响起,可是整个中部鲜卑都与自己通商交好,哪里可能会大规模入塞?!
宾客纷纷色变,在座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,也各自有坞堡城池,他们自然懂得这声凄厉的嚎叫意味着什么!
张冲只见角楼上部曲奋力挥动皂旗,燃起熊熊烽烟,凛然道:“五烽五号,来敌不下万人!”
他此言一出,满座哗然,纷纷离座眺望,踱步不安。
“报——”外间张氏部曲踉跄入内,“少主,北,东,西三面旷野烟尘滚滚,出现大规模骑兵,正向坞堡合围而来!”
“来者何人?!”张冲追问。
“烟尘四起,不知来敌!”部曲振声,“家主不在,还望少主与各位当家的速速决断!”
满成,安不平离席而来,如今张刅不在,他们亦有共同决断的权力。
满成道:“速速关闭城门,弓弩箭矢堆上城楼,城中佃户部曲,男子当战,妇孺当运!”
“诺!”
“二位叔父,外忧必引内患,来敌虽悍可却有坚城阻拦,内部的溃烂往往才是致命的!”张冲早已卸下外衣露出内里劲装,拔出腰间的八面汉剑,“侄儿先行巡守四门,叔父安顿宾客,决不能让内奸得逞!”
他太明白张氏部曲众多,却绝非铁板一块,其中各怀鬼胎不知几人,眼下决不能让这些臭虫作乱!
两人点头,张冲当即点兵,他威望甚隆,他的心腹部曲一呼百应,纷纷跟随。他当即就要出明堂,田君娇追来阻拦,“刀箭无眼,着甲。田氏部曲可任君调动,田豫!”
她巾帼不让须眉,宾客都是失声惊慌,可她一女子却泰然不动声色。她一声令下,田豫早就拔出长刀,招呼着部曲跟随。她只恨自己一身绫罗绸缎,不似张冲那般方便,无法随他前去。
“君娇莫忧,代我将阿翁照顾妥当。”张冲说完大步离去,田君娇上追两步,面色凝然回望父亲田光时,却见田光佁然不动,与惶惶不安的宾客迥然不同。
*****
张氏坞堡北门,梁青带领着百余名心腹部曲,全甲而来。
看守北门的乃是马鸣,马鸣见梁青前来,谨慎道:“四当家莫忧,此门由在下把守,万无一失。”
梁青笑了笑,“尔是冲儿心腹,做事向来谨慎妥当,我当然无忧,只是来敌甚多,我放心不下这才前来巡视。”
他说话间已然走近马鸣,可话未说完已是寒光一闪,长刀斫向马鸣咽喉!
‘当!’
一声大响,火花四溅,马鸣竟险险格住梁青封喉一刀,转瞬退开数步!
梁青惊诧,他本就是绿林好手,骤然发难几乎无人可挡此刀,马鸣能挡下不是武功多高,而是马鸣早就对自己起了戒心!
“动手,抢门!”
梁青一声令下,身后的部曲四散而开,有的冲上城楼,有的杀入城门洞,与看守北门的部曲砍杀在一起,他们虽人少却是全甲有备而来,看守北门人多却只少量着甲,霎那间刀光剑影,惨叫连连!
‘嗖!’
厮杀中,破空声骤然响起,一道利箭贯来,正中梁青背心!
梁青大砍大杀,岂能料到背后突施冷箭?他蓦的中箭,一口鲜血喷出,倒地不起!
厮杀中的双方一凛,却见射箭那人远在百步之外,身高八尺有余,虬髯满面却无人认得是谁,只惊凛其人箭法霸道!
梁青倒地,士气便低了泰半,看守北门的部曲借机取来弓弩齐射,霎时间便将抢门的叛徒逼退,只是他们箭在弦上不得不发,若是不能抢开北门那便是瓮中之鳖!
“只诛首恶梁青,余者不论!”正当此时,张冲率兵而来,昂声劝降。
众叛徒犹豫不决,互相看了几眼,见事不可为却还是丢下兵刃,卸下甲胄被五花大绑。
张冲看向这些被缴械的叛徒,冷冷道:“马鸣,全都砍了。”
他冷冷一声,便宣判了百人的生死,叛徒们鬼哭狼嚎,恶语咒骂,张冲却旁若无闻。他行事向来狠辣,最恨内奸叛徒,所谓一次不忠终生不用,若今日被他们得手,自己可没机会求饶!
马鸣一声令下,百十颗头颅落地,血洒一地。
“韩兄好箭法,乱军取将,我看那张益德也未必能胜你。”张冲拍了拍虬髯韩当。
他知道韩当耿耿于怀,因为那冒名顶替自己的人,被张飞一箭射伤,实在辱没了辽西韩当的名号。
“在下不敢。”韩当抱拳一推,“少主让我盯紧那梁青,在下只是奉命行事,少主神机妙算,那梁青果然有问题,在下藏在暗处这才能一箭得手。”
张冲看着满地叛徒尸体,心道这一回梁青为了抢开城门,必然是倾巢而出,这也便于他一网打尽这张氏内奸的余毒!
他上前探了探梁青鼻息,见他未死透,便吩咐道:“将叛贼梁青绑上,其余人随我登城御敌!”
张冲登上城楼一看,只见方才部曲口中烟尘滚滚的来敌,此刻已然在五百步外,万马奔腾杀气腾腾而来,让众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。他不由凛然忖度,若是真被那梁青得手,恐怕此刻张氏坞堡已然沦陷!
万骑在三百大步外停下,却将张氏坞堡围了个水泄不通,颇有几分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。这些骁骑成分混杂,既有胡人骑兵,也有汉人骑兵,这些胡人三分汉化,并不像塞外鲜卑诸部。
骑兵们潮水般劈开,一杆大纛推出,迎风而立。
“这是……乌丸丘力居的大纛?!”韩当惊诧道,“他造反了?!”
“丘力居?!”众人一凛。
“错不了,这就是丘力居部!而那大纛下的首尊便是丘力居本人!他是辽西的乌丸大人,有众数千落,早已内附大汉多年。我在辽西时,就常常能见到乌丸人。”韩当肯定道。
“渔阳张冲可在?!”只听那大纛下,一貂裘毡帽的男子昂声道。
“张冲在此,敢问丘力居大人今日前来,可是来贺喜的?”张冲哂笑,“也不提前知会一声,让我多有怠慢。”
只见丘力居身后丢出三颗血淋淋的人头来,他哈哈大笑,“不错,听闻张少主新婚,本大人给你送上三颗人头以作贺礼,一颗是护乌丸校尉公綦稠,一颗是右北平郡太守刘政,还有一人便是辽东太守阳终!这些可都是你的贵客,把他们领进去吧!”
他说完猖狂大笑,身后兵马亦是蹛足骚动,万人嘲笑,声如雷鸣,震耳欲聋!
张冲见有颗血淋淋的人头,似乎真像那日的公綦稠,不由心道这三人都是来参加自己婚事的,没想到却半路被丘力居劫杀了去。
“大礼我心领了!”张冲波澜不惊,“敢问张国相可在?这一日不见他,在下是心痒难耐!”
话聊到此,他也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,这丘力居敢反,背后若无张纯撺掇,他是绝不信的!
“张冲,你死期已到!”只见兵马中骑出一人,甲胄在身颇有些名将风范,正是那张纯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