虞岁宁见他仍旧紧皱眉头,不自觉地又走近了一点,眼里担忧更盛。
“裴熠?”她伸手试图拉过他的手,寻找脉搏,“你还好吗?”
裴熠看着她的样子,突然笑起来:“虞医官真是尽职尽责啊。”
话罢,他神色恢复如常,适才的痛苦面色一扫而光,桃花眼笑着看着虞岁宁。
虞岁宁一见他的模样就明白了,心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,狠狠瞪了他一眼。
“虞姑娘的月假何时休?”裴熠若无其事地问。
虞岁宁理都不理他,径直地往前走。
裴熠跟上她,又问道:“应当就在这几日了吧?”
虞岁宁没说话,仍旧自己走自己的。
裴熠又跟上她,继续问:“承福楼有新进菜品,不知虞姑娘可愿一尝?”
他继续道:“还有芜然居……”
“裴熠!”虞岁宁忍无可忍,打断他道:“你今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?”
裴熠笑着道:“今日月色甚好,自然是叙旧啊。”
“你我之间有——”有什么旧可叙,虞岁宁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了,但当她看向裴熠的眼睛时,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,就好像曾经在某个平凡的夜晚,她也这样和对方相视而立过。
裴熠见她突然不说了,纳闷道:“怎么了?”
虞岁宁静静地看着他,鬼使神差地问:“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?”
裴熠笑道:“认不认识,虞姑娘难道不知道?”
虞岁宁转念一想,也是,如若自己认识,那多少也该有些印象。可自己第一次见他,除了对那双眼睛有些熟悉感,其他的一点印象都没有。天下之人,眼睛相像的人何其多,自己混淆了也说不准呢。
“裴大人,今日到底有什么事?”虞岁宁快速地清除了念头,将话题转移到正事上来,她不觉得裴熠会无缘无故地来找她。
此刻夜风很静,裴熠就这么看着她,半晌,他道:“丽妃之事有风险,早脱身为好。”
他的眼神很平静,像是要把虞岁宁连同这长桥夜景都纳入其中,虞岁宁对望着他,想说话,突然发现不知道说些什么。
她只好避开他的眼神,正好瞥到他腰间的那块碎玉,月光静静地照着玉的裂痕,虞岁宁觉得她的心上也裂了一块。
良久,她回道:“我自有打算。”
裴熠却像是被谁触了逆鳞似的,猛地回道:“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水有多深?”
“有多深?”虞岁宁反问道,反正她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,水再深又如何,只要还有一口气,她都会往前走。
裴熠看着她坚决的眼神,刚刚的火气俶尔熄灭了大半,但他还是道:“丽妃之事关乎边疆,朝中早就有人按耐不住了,此时入局,不是好时机,我以为你会有所考量。”
虞岁宁心想:她等不到他所谓的好时机了,姐姐尸骨未寒,待在上京的每一天都是煎熬,只要能达到目的,什么好时机坏时机的,于她而言都是一样的。
“裴大人不用管这些,”虞岁宁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,语气平淡,“我既敢做这些,就不惧后果。”
裴熠皱眉,还想再言,忽而瞧见她眉眼间的冷意,再观二人间的距离,默默把话咽了回去。
是啊,他没有立场去左右她的决定,话说到这个份上,已经是盟友之间最大的限度了。
街巷的灯火已经陆陆续续地开始熄灭了,长桥下的河面上倒映着一轮蛾眉月,风轻轻地吹拂着虞岁宁鬓角的碎发,静默了片刻,她道:“夜已深了,裴大人早些休息。”
虞岁宁往桥下走去,没有回头,但她知道,身后的那道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脚步,直到她走得越来越远,消失在街巷尽头。
翌日一早,虞岁宁就收拾东西出了太医院。
刚到宫门口,远远地就瞧见从欢冲她招手。
“姑娘!”从欢见着她,兴奋得要蹦起来了,“一月不见,姑娘怎么瘦了。”
虞岁宁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:“大姑娘了,以后要稳重些。”
她第一次见从欢的时候,小姑娘明明十三四岁,却骨瘦如柴,只有十一二岁的模样,但好在近来几个月养回了不少慢慢地有了那个年岁该有的身量。
回程的路上,从欢兴致冲冲地带着虞岁宁去看了新家,是一间东街的铺面,楼上附带两间卧房。
“姑娘,怎么样?”从欢带着虞岁宁从前面逛到后面,这是一间茶水铺,从头逛到尾,竟有几分芜然居的样式,“这可是照云大人帮我们精挑细选出来的。”
“照云?”
“姑娘不记得了,就是裴太傅身边的那个大人,那日我送姑娘入宫后,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照云大人,我把打算告诉了他,不出三日,他就给我找了这样一间铺子。姑娘,你瞧,这两间卧房还是向阳的呢……”从欢滔滔不绝地讲着。
虞岁宁听到“裴太傅”,不自觉地走了神,她下意识地想到那块碎玉。世人总道君子端方,白璧无瑕,那裴熠为何总是佩着那块碎着的玉?
上次她问他的身世,他只说天子是自己的皇叔,想细问,他却又遮遮掩掩,避而不谈,他身为天子心腹多年,为何一个亲叔叔会不识得自己的亲侄儿?
这说不过去,她觉得他身上到处是秘密,他既无法坦然相告,又为何赶来关心旁人?
昨晚他满眼的担忧,不像是演的。
担忧……应当是担忧吧……
虞岁宁突然不确定了起来,他们之间细数起来,不过只见过几面而已,他又怎么会担忧她呢……
“姑娘?”从欢担忧地喊她,“姑娘,你是不是太累了?”
虞岁宁盯着她的眼睛,不对,裴熠的眼神和从欢的不一样,从欢如若是担忧,那裴熠的眼神又是什么呢?
“姑娘?”从欢见她还没有反应,提高了音量,“你没事吧,姑娘?”
虞岁宁摇头,突然问:“从欢,你刚才担心我吗?”
从欢长舒一口气,道:“当然了,姑娘说什么傻话呢,我见姑娘的样子,还以为姑娘是……”
她最后一句话声音小了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