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 “经”的字义与以“经”称书
关于古代书籍的名称,最早有“册”和“典”的概念。《尚书·多士》说:“惟殷先人,有册有典。”中国古代书籍最早的形制是竹简,即把文字写在竹简上,一支简叫“简”,许多简编在一起叫“册”。“册”是一个象形字。
“典”字上面那部分,其实是“册”,现在写得不像册了。下面的“”表示桌几。放在桌几的册,就是典,以示很重要,并且得到了先人的尊重。换言之,典是重要的书。《尚书·多士》是周公讲给殷商遗民的话,说你们殷商先民已经有册、有典了。这是古代中国文献中最早关于“册”和“典”的记载,说明殷商时代就有书籍典册了。
关于“经”字,甲骨文中没有发现,但是青铜器铭文中有“巠”字。根据郭沫若先生的考释,“巠”就是“经”的初字。“巠”是织布机的象形字,上面一横是织布机的上梁,中间的三个弯折代表织布机上挂的经线,底下的“工”形是织布机的底座。“巠”就是从织布机的形象来的,重点表示的是织布机的经线。
织布机的经线是常挂着的,纬线则随着梭子穿插于经线之间。正因为经线常挂着,所以这个“经”字引申出了“常”的意思。后来“经常”两字常连用。
将“经”和典籍联系起来,是后来的事。战国时期的学者用“经”来称重要典籍,它所表达的是常法、常礼、常道的意思。汉代以后,“经典”两字就连用了,比如孙宝说:“周公上圣,召公大贤。尚犹有不相说,著于经典,两不相损。”(《汉书》卷七十七)这是“经典”二字最早连用的材料。东汉时,王符《潜夫论》也提到:“先圣之智,心达神明,性直道德,又造经典以遗后人。”在古代,“经”和“经典”是同义词,并没有不同的含义。
战国时候,诸子百家争先恐后将自家学派最重要的书、先师的书称为“经典”。因而王国维说:“经者,常也,谓可为后世常法者也。故诸子百家同其先师之书,亦谓之经。”他概括得非常准确。
先秦诸子百家中最早称自家著作为“经”的,可能是法家。春秋时期齐国的管仲是早期法家,不过《管子》一书应该是战国时期的管仲学派整理结集的,其中有些重要篇章可能同管仲有关。此书《务民》篇中有“士经章”,用了“经”字。司马迁认为《务民》等篇章是管子所作。这样看来,春秋时期就有了关于“经”的文献。《晋书·刑法志》记载:战国初期魏文侯的老师李悝撰有《法经》。《法经》虽然简单,却是最早用“经”来称书的。后来墨家也称其先师之书为《墨经》,《庄子·天下篇》说:墨子弟子“俱诵《墨经》”。
先秦儒家中,孔子、孟子对《诗》《书》虽然非常重视,但并没有加“经”字而称之为《诗经》《书经》。
按《庄子·天运篇》的记载,孔子曾见到老子,他对老子称“丘(孔子自称)治《诗》《书》《礼》《乐》《易》《春秋》六经”云云。但是后来的学者都认为《庄子·天运篇》不是庄子本人所作。如南宋黄震就说:“‘六经’之名始于汉,《庄子》书称‘六经’,未尽出庄子也。”(《黄氏日抄》卷五十五)意思是说,《庄子·天运篇》不是庄子本人写的,是后人写的,放到了《庄子》这部书中。近代罗根泽撰有《庄子外篇探源》,认为《庄子外篇》是汉初作品。
荀子所生活的时代已经是战国晚期。《荀子·劝学篇》里有“始乎诵经,终乎读礼”的话,我们知道,六经中有《礼经》,《礼》应该是包括在经中的。荀子将“经”与“礼”对谈,而由“读礼”二字可见,礼已经具有文本、文献的形式,但此《礼》的文献并不包括在经中,“始乎诵经,终乎读礼”,似乎《礼》比经还重要。在荀子那里,“经”似乎只局限于《诗》和《书》。由此可见,至少在儒家那里,“经”字的使用有一个过程,“经”字的意义是逐步扩大和提高的。
再到后来,我们看到《吕氏春秋》中有一段话讲到《孝经》说:“《孝经》曰:‘高而不危,所以长守贵也。满而不溢,所以长守富也。’”《吕氏春秋》直接提到了“孝经”这个词,说明先秦时期已经有“孝经”这个名称了。所以,在战国后期,儒家开始用“经”来称自家著作了。
就道家来说,现在的《老子》一书,又称《道德经》。但在先秦之时,并没有《道德经》这个名称。西汉司马迁《史记》写到老子时,说:“老子修道德,著书上下篇,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。”也还没有《道德经》的名称。
1973年出土的马王堆帛书本《老子》有甲本、乙本,两种版本都是“德”篇在前,“道”篇在后,两篇都没有加“经”字。所以《道德经》应该是后来才有的名称。
综上所述,先秦诸子百家称自家重要著作为“经”,尚处在一种个别的、萌生的状态,并未成为一种普遍现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