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 秦穆公与由余的对话:“自上圣黄帝”“及其后世”

由余作为戎王的使节曾经出使秦国。

由余先祖为晋人,流落戎地后,仍“能晋言”。也就是说,他对于中原文化是有一定了解的。而“晋言”与秦人语言有相通之处。[2]这使得由余与秦国最高执政者的对话有比较方便的条件。

据《史记》卷五《秦本纪》,由余曾经和秦穆公讨论“中国”和“戎夷”文化的优劣:

戎王使由余于秦。……闻缪公贤,故使由余观秦。秦缪公示以宫室、积聚。由余曰:“使鬼为之,则劳神矣。使人为之,亦苦民矣。”缪公怪之,问曰:“中国以诗书礼乐法度为政,然尚时乱,今戎夷无此,何以为治,不亦难乎?”由余笑曰:“此乃中国所以乱也。夫自上圣黄帝作为礼乐法度,身以先之,仅以小治。及其后世,日以骄淫。阻法度之威,以责督于下,下罢极则以仁义怨望于上,上下交争怨而相篡弒,至于灭宗,皆以此类也。夫戎夷不然。上含淳德以遇其下,下怀忠信以事其上,一国之政犹一身之治,不知所以治,此真圣人之治也。”[3]

由余与秦穆公言“中国”、“戎夷”文化差异,以“治”、“乱”问题为考察着眼点。由余“自上圣黄帝”追述,又言“及其后世”,揭示了“中国”从“小治”到“交争怨而相篡弒,至于灭宗”的政治道德的沦丧与政治权力的败坏,进行了行政史和伦理史的回顾。而以“戎夷”之“上含淳德”、“下怀忠信”相比较,以史说理,以史论政,使秦穆公心悦诚服,事后赞誉“由余贤”。

“于是缪公退而问内史廖曰:‘孤闻邻国有圣人,敌国之忧也。今由余贤,寡人之害,将柰之何?’内史廖曰:‘戎王处辟匿,未闻中国之声。君试遗其女乐,以夺其志;为由余请,以疏其间;留而莫遣,以失其期。戎王怪之,必疑由余。君臣有间,乃可虏也。且戎王好乐,必怠于政。’缪公曰:‘善。’因与由余曲席而坐,传器而食,问其地形与其兵势尽詧,而后令内史廖以女乐二人遗戎王。戎王受而说之,终年不还。于是秦乃归由余。由余数谏不听,缪公又数使人间要由余,由余遂去降秦。缪公以客礼礼之,问伐戎之形。”其事系于秦穆公“三十四年”后而“三十六年”之前。“三十七年,秦用由余谋伐戎王,益国十二,开地千里,遂霸西戎。天子使召公过贺缪公以金鼓。”[4]秦穆公时代在西北方向民族战争的成功,与得到由余,“用由余谋”有关。而察知“由余贤”,最初是通过由余“自上圣黄帝”“及其后世”的政治史与道德史的历史认识的表述。

马非百论由余“戎人”,以为很可能是“繇诸国之人”,“《史记》虽有‘其先晋人’之语,然此乃入秦后妄自攀附之词,不必真有其事”。[5]如果此说成立,那么“戎人由余”[6]熟悉“中国”史事,当然可以令秦穆公惊异,产生“今由余贤,寡人之害”的感觉,应是自然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