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自习的灯光在磨砂玻璃上晕成浅黄的茧,林小满咬着笔杆盯着数学卷子,草稿纸上的辅助线歪歪扭扭,像周延速写本里那些未完成的侧脸轮廓。前座传来翻页的窸窣声,她瞥见他校服袖口沾着的钢笔渍,是今天帮她解几何题时蹭到的,形状像朵被揉皱的雏菊。
“收作业了!”课代表的声音在教室后方响起。周延慌忙合上错题本,黑色硬壳封面上贴着片银杏叶贴纸——和他《飞鸟集》里的书签同款,边缘用银笔画着细小的星轨,像他钢笔帽上的刻纹。林小满刚要递出自己的练习册,忽然看见他把错题本往她书包侧兜一塞,耳尖红得比草稿纸上的修正液还要刺眼。
“周延,你的错题本!”她低声提醒,指尖触到他慌乱缩回的手。他却摇摇头,视线死死盯着桌面:“先帮我放着,下节课要借你的笔记。”声音轻得像晚自习时窗外飘落的梧桐絮,却让林小满的心跳漏了半拍——他从不会让别人碰他的错题本,那是连美术课都要用防水布包三层的宝贝。
教室渐渐安静,只有吊扇的嗡鸣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。林小满翻开自己的素描本,忽然有张卡片从夹层里滑落——是张浅蓝色的贺卡,边缘烫着细小的蒲公英花纹,和周延速写本里的图案一模一样。卡片中央贴着张剪下来的铅笔画:扎马尾的女生趴在课桌上,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阴影,手心里攥着罐橘子汽水,罐身上的水环恰好圈住“9月15日”四个数字。
她猛地想起今天是自己生日。贺卡背面用极工整的楷体写着句诗:“你是我解过最无解的几何题——比圆周率更漫长,比抛物线更温柔。”末尾画着个小小的笑脸,眼睛是两枚重叠的圆圈,像极了操场风里的汽水环。而这行字的下方,还用铅笔轻轻描着行被擦掉的痕迹:“其实我画了三十七次,才敢把你的侧脸贴在贺卡上。”
“啪嗒”。
周延的钢笔突然掉在地上,打断了她的呼吸。她抬头时,看见他正盯着她手中的贺卡,指节在课桌上按出苍白的印子,校服领口的纽扣不知何时解开了两颗,露出锁骨下方淡淡的红痕——和贺卡上女生手心里的汽水环,有着相同的弧度。
“对、对不起!”他突然转身,声音里带着晚自习特有的沙哑,“我本来想放学后给你的,结果错塞进你的书包……”话没说完就被自己的咳嗽呛到,耳尖红得快要滴出血来,像贺卡边缘烫金的蒲公英花蕊。
林小满摸着贺卡上凹凸的纹路,忽然发现背面还有道极浅的折痕,像是被人反复折叠过千百次。她想起上周体育课看见他蹲在操场角落,手里攥着张蓝色卡纸,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,像道未完成的抛物线。原来那些在错题本上画满的辅助线,那些在图书馆里假装偶遇的下午,都是他偷偷练习的、向她靠近的轨迹。
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时,周延的错题本还躺在她书包里。她轻轻翻开,发现每道错题旁都画着极小的插画:解三角形时画着共伞角的倾斜伞骨,函数图像旁缀着粉笔灰似的蒲公英,而在今天的日期下方,用红笔写着行小字:“她笑的时候,抛物线有了顶点坐标。”
走廊的灯光把他的背影拉得老长,林小满看见他指尖捏着张新的卡纸,正是贺卡同款的浅蓝色。她忽然想起贺卡上的女生手心里的汽水罐,罐身上的水环里藏着极小的字母——现在才看清,是“LX”两个字母的重叠,正是她名字的缩写。
暮色漫进教室,她把贺卡小心地夹回错题本,指尖触到周延方才慌乱中落下的银杏叶书签。书签背面用铅笔写着:“9月15日,她眼睛里有晚自习的光,比错题本上的红笔更亮。”而她的素描本里,不知何时多了张速写:男生趴在课桌上,指尖捏着贺卡,耳尖红得像窗外初升的月牙。
原来有些心事,就像错题本里的红笔批注,看似是修正错误,实则是把喜欢写成了公式。而周延错塞进书包的贺卡,连同那些藏在插画里的密码、速写本上的侧脸、校服袖口的钢笔渍,终将在某个晚自习的灯光里,拼凑成青春里最温暖的错题——错得刚好,错得让人心跳漏了半拍,错得像他画里永远上扬的唇角,成了她生日这天,最完美的“失误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