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 · 死田翻新,山脚挖出旧水脉

晨光透雾,桃源村迎来连日阴霾后的第一缕阳光。

林晚烟站在村东的那块“死地”边上,脚下土地干裂发白,踩上去竟有些像踩进沙砾堆,细细碎碎,一碰即散。

她蹲下身,抓了一把土。

土粒细碎无粘性,握在掌心一捏即散,连一点黏泥感都没有。

——这不是普通的板结地。

而是严重退化的红壤沙化地。

她前世调研时在湖南丘陵区见过几处类似地貌,一旦水土流失、腐殖层消退,再加上年年重粪重水,反倒把地养废了。

村里人还以为是“死水泡坏田”,其实根源在“土养已死”,再怎么挑粪也无济于事。

“林姐姐,这地……真的还能种出粮来吗?”

一旁的小豆包站在她背后,光着脚丫,怀里抱着那张“写了契约的破牌子”,小脸皱巴巴的,看着这块连野草都长得蔫巴的田地,眼里写满了疑惑与担忧。

林晚烟抬起头,朝他笑笑。

“你娘不是说你吃过我饭团就信我了?”

小豆包用力点头:“信!”

“那你得继续信。”

林晚烟摸了摸他头顶,把手中那团沙化土随手扔回地头,拉开腰间麻布袋,掏出两样东西:一支细长的木签子,和一个小陶罐。

“姐姐今天教你一样新本事,叫‘测土看地脉’。”

“……听不懂。”小豆包老实道。

“用看的就行。”林晚烟笑了笑,将木签子插入田中,慢慢旋出一条缝,然后将陶罐中的混合液体沿缝隙滴入泥土。

那是她昨晚熬了一整夜的“简易土壤反应液”,里面混了灰水、石醋、蒜汁、菜碱,用来观察酸碱与活性层。

滴液入土,开始是浅灰色,很快转为深黑。

“这说明啥?”小豆包睁大眼。

“说明这片地,酸得很。”

“酸……能种饭不?”

“不能。你吃过酸死的饭不?”

小豆包摇头。

“我也没吃过。”林晚烟将木签拔出,站起身,“所以咱们要改地。”

“改?怎么改?”

“等会你就知道了。”

她眯起眼望着东头山脚,那里被杂草掩着一排碎石垒成的低坡,若不细看,几乎无法分辨出原貌。

但林晚烟昨夜在地图上反复比对,几乎能肯定:

——那是旧渠的遗址。

一个时代久远、被遗忘的水脉起点。

中午时分,晒谷场上贴出新字条:

【今日挑水挖土者,每人赏炸豆腐三块,饭团一枚,限前十人。地在东田,看牌子来。】

刚下田的村妇看到后,一个个惊了。

“疯丫头又来了!”

“她那死地居然开始挖啦?”

“你看看,还给饭团?!她当自己是开酒楼的?!”

“可她饭团真的香啊……”

有两个上回抢到饭团的年轻妇人悄悄对视一眼,齐齐低头跑回家扛锄头。

不过半刻钟,林晚烟身边就聚起了七八个来试水的。

有的是为饭,有的是真的好奇,也有的是想看她出丑。

“林家丫头,你这是在玩哪出?”

“你真以为,你能把那块死田种活了?”

“你那契约,我家男人看过,说你写得太滑头,不敢投!”

林晚烟不恼,只笑着一一应对:

“怕就对了。投田如投命,不怕不成事。”

“我说过,不强不逼,愿者来。”

“谁不信我,等我种活了,翻倍收你工钱。”

说罢,她扬起锄头:“不种地,饭就吃不上。种地,跟我来!”

她带着人走到山脚石坡处,用树枝拨开浮土,露出下方一排排石板排列整齐的残痕,嵌缝间仍可见早年灰浆痕迹。

“你们看。”她指着石缝,“这就是老渠。”

众人愣住:“这……这是你刨出来的?”

“不是我,是你们老祖宗。”林晚烟说,“我只是请他们出来喝个风。”

有人咂舌:“老渠真有?!”

“那你要怎么通水?”

林晚烟提起一块沉积石:“往这边挖三尺,就能接上外头井水。再修一条引水槽,引到主田口,活水能入田,死水就能抽走。”

“你不是唬我们吧?”

“你不信我?”

“我……”

林晚烟看着她,忽然笑了:“我信这地。”

“只要地还有点骨头,我就敢下锄。”

她声音不大,却说得极稳。

就那一瞬,几名原本站在一旁等看笑话的村妇,忽然有些动容。

谁都知道那块田废了多年,连庄头都不愿再浇,可她,一个疯丫头,竟敢第一个拿出图纸、立字立契、还出饭出工钱,亲自蹲地试图改水调渠……

疯,是疯。

可她疯得让人佩服。

下午三刻钟后,地头响起一阵“当啷啷”的铁响声。

众人回头,只见沈砚之也来了,身上没带锄头,却手持一卷新的契纸与一个简化木尺。

他走近林晚烟,低声开口:“契文我改了些措辞,更有约束力,也更护你。”

林晚烟接过一看,眼神一动。

他不仅把“三季后按份分粮”写成了“收益按股本以实物衡量”,还补了一条“若田成,则所有契约方持三成产权,可转借、继承、转让”。

“你连产权都给我想好了?”她看他一眼。

沈砚之淡淡:“你不是疯子,是想得太多的人。要活,就得靠制度活。”

林晚烟忽然笑了:“你是不是其实看上我了?”

沈砚之:“你多想了。”

“可你字写得太温柔。”

“那是你纸皱了。”

众人看不懂两人一来一回的唇枪舌剑,只听得脸红心跳。

太阳快落山时,林晚烟带头锄开第三块石板,积水瞬间冲出,直涌入沟。

那一刻,众人哗然。

“真通了!”

“老渠!这真是老渠啊!”

“疯丫头真把它挖活了!”

林晚烟满脸是汗,嘴角却咧着:“第一锄,咱开门红。”

身边小豆包扯着嗓子喊:“林姐姐说了!等渠通了,豆腐就双份儿!”

全场爆笑。

渠水活了。

山脚那条多年无人的碎石老沟,竟真的在林晚烟一锄一锄的带头下,通出一线活水。

起初只是咕噜几声闷响,下一刻,陈年淤泥“扑哧”一声炸开,一股带着泥腥味的泉水从地下喷涌而出,流入刚挖开的引槽,顺着坡度蜿蜒而下,缓缓注入那片“死地”。

水进田。

死田起波。

在场村民无不怔住——

三年来,他们早认定那田就是“鬼田”:年年不长苗、施粪也不活,连庄头都只拿来做沤肥池,从未想过它还能再用。

可现在,一缕真水润土、青光泛起,仿佛老田翻身,一寸寸脱壳重生。

“通啦——通啦!”

“水来了!”

“这疯丫头……她真成了?”

人群炸锅,嘈杂声像从晒谷场一路炸回村口。

“你们看,田角起芽了!”

“我家的苗都蔫了,她那地竟冒青了?”

“疯丫头不疯?!”

林晚烟站在田头,锄头还搭在肩上,额头汗珠顺着鬓角滑落,鼻尖因为热气泛红,眼底却一片澄明。

她不说话,只笑。

这口水,是她等了一整天的答案。

是死地翻盘的开局,也是她林晚烟在桃源村真正“站起来”的第一声回响。

当天傍晚。

村里最热闹的小巷口贴出一纸新契:

【疯田众筹·第二轮启动】

每户限认一份,每份五文,可收粮二斗;

凡参与修渠者,优先分田;

立字为据,契纸归档,公开张榜。

下款:林晚烟、沈砚之。

刚立起不到半个时辰,契纸还未被风吹干,就有人偷偷来敲她家门。

“林家的,我家男人说……那死田咱们不认,但那渠是你开通的,咱想认你下一块。”

“我只看契不看人。”林晚烟抱着豆腐块笑眯眯,“五文一份,认下就管一季粮。”

“真能分到?”

“你信我饭团,就信我田。”

对方咬牙,摸出一串铜板:“我赌你第二块田也能活。”

她接过铜板,笑着写了个小名贴在新契上。

第二天。

又是两家、三户、五人……

到了午后,林晚烟院墙上竟贴满了一张张“瓜分契”。

每张上都写着村中不同的人名,有的歪歪斜斜,有的让沈砚之代签,也有的干脆按了红手印。

而原本荒无人烟的那块死地,如今水波盈盈,渠水转清,连最怕水的麻雀也绕了几圈,停在田梗边跳跃,试图掏几条浮虫。

“你们看,连鸟都来了。”

“这田真活了……”

“林晚烟真把庄头都干不过的死田,种绿了?”

“她……是不是咱村头一个敢拼的疯人?”

傍晚时分,庄头赵半山带着两名短衣小厮气势汹汹赶到田头。

那张横眉冷目的脸,一出现便引得在场村人全噤了声。

赵半山是村里实际的“地头蛇”,仗着祖上传下的三十亩好田,谁家的田水都得经他田埂绕,他说一声关水,旁人今年就白种了。

“林家死丫头!”

赵半山远远地吼,“你那块田,是不是通了我家水尾?!”

“你乱接渠,看我不把你告去庄会!”

“赵庄头。”林晚烟抬起头,没躲也没退,反而笑着迎上去,“你怕水少?那不如你也入我众筹,把这片田划成公渠。”

“你说啥?”

“你来认一份田契,我就给你开一口分水口。到时庄里有水难题,谁都能用,不光你一家独大。”

“你个疯丫!竟敢跟我谈条件?!”

“那你不认?”

“你那死田有个屁用?!”赵半山正想撒气,冷不丁被沈砚之一句话打断。

“你今日不认,三日后必抢。”

沈砚之一身月青长衫,站在田边,眼神平静得像石上清风,话语却如敲钟:“等这地种出一茬秧苗,你家三十亩将再无水源通首。”

“你——你吓我?!”赵半山怒发冲冠。

“我不吓你。我只是写契的人。”沈砚之声音不高,却叫人不寒而栗。

“你若要打官契,便请。你若要夺水田,便斗。”

“林家田,今日起,不归你管。”

“你们……”赵半山看着他们,气得发颤,“疯丫头一个,书生一个,你们真当自己能开渠建仓?!”

林晚烟走到他身前,仰头看他:“我不是疯,我只是愿意试。”

“你不信我,那就等着看。”

“但别等田种出来,才来敲我门。”

她转身,锄头往肩上一搭,背影干脆利落,一点不虚。

夜里,村头老榆树下,小豆包抱着小饭团坐在树根上,啃得满嘴流油。

“林姐姐说了,谁今天帮忙挑水,都能吃饭团。”

“我还听说,过几天她还要办夜学哎——教我们数数、看田图!”

“林姐姐不疯,她可会做饭啦!”

孩子们你一嘴我一嘴,在黑夜中说个不停。

村东那片原本寂静如坟的死田,此刻却亮起一盏灯。

那是林晚烟,正坐在田头石埂上,对着一块板子写写画画。

她的身后,是活渠水声淙淙。

她低声念着:“一亩死田,起于渠水。”

“愿众人识得这股水脉,不再只知挑粪,也能看图起田。”

那晚的月色极好,桃源村三年来第一次有人在田里点灯做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