厂里调查四车间的结论,出乎所有人的意料。员工不满的声音暂时被压制,一切又愎复到陈课长、王组长他们熟悉的模式,只手遮天,肆意妄为,大赚外快。
带头的三个主机手小郭、小孙和小崔被分化、打压,带头的小郭被秋后算帐除名,小孙记过处分,但上调了一级工资,小崔则倒向陈课长一边,被安排到陈课长外面私开的工厂干活,拿两份工资。四车间的员工自愿集资成立互助基金。谁生活费不够了,可以从互助基金借支。然后每月从工资里扣还。
小军的灵魂惊奇万分,都说“活人怕死人”,实际中,“活人比死人胆子更大,无所顾忌,敢生吃人啊。”
小军想了想,厂里从上到下,从左到右,先打造贪腐链条,再织成保护网,他决定先从外围供应商着手调查,寻找突破口。
在邱副厂长的办公室,小军的灵魂经常看见一位打扮时尚的女子,邱厂长每次都热情接待,女子多数都满意而归。小军的灵魂跟随着时尚女子出了工厂,来到了一个商店,“工厂加工耗材商店”,商店里面琳瑯满目,标准件,栈板,塑料盘,包装薄膜,一个身穿工装的十七、八岁的男孩子见了时尚女子,亲热喊到:“莺莺姐,又来大订单了,您只管吩咐,我打包送货。”莺莺姐说:“二子兄弟,你别光耍嘴皮子,要踏实干活,下点力气。否则,我把你送到厂里四车间,让你体会体会每天吃方便面的味道。”二子唯唯诺诺,谄媚说:“莺莺姐,我就听您的话,您指哪打,咱就哪打,就求您别把我丢四车间去。我一姐妹在里面,她说那里忒TM贪。”
“别废话,他们不贪,我们喝西北风啊?给你这个订单,发要开到邱副厂长,货送到老陈的外面的厂子。”
##幽灵的账簿
调查组那辆惹眼的小轿车喷着尾气消失在厂门口,像抽走了最后一丝活气。四车间里凝固的空气瞬间松弛下来,却并非轻松,而是一种粘稠、沉重的驯服。
陈课长腆着肚子踱回他那间玻璃隔出来的“宫殿”,王组长如同最忠实的鬣狗,紧随其后,脸上挂着一种劫后余生的、混合着谄媚与凶狠的笑意。
工位上的机器重新轰鸣起来,声音沉闷而疲惫,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。角落里,偶尔有压抑的叹息飘过,像水面的气泡,刚冒头就被更沉重的机器声碾碎。
带头闹响的三个主机手,命运被轻易地掰开、揉碎、重新分配。
小郭的工位空了,干净得像从没人用过。一张冷冰冰的除名通知贴在车间入口的布告栏上,墨迹浓黑刺眼。他沉默地收拾自己那点可怜家当时,无人敢上前送别,只有几道目光仓惶地扫过,又迅速缩回,深怕被那无形的厄运沾染。
小孙的处分通告贴在旁边,白纸黑字的“记过”二字下,一行小字格外扎眼:“即日起上调一级工资”。他坐在工位上,头埋得很低,几乎要抵住冰冷的操作台,只有肩膀微微抽动。那点加薪的甜头,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背上。
小崔,他换上了崭新的工装,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高调,在陈课长办公室门口晃悠。很快,他就不常在四车间出现了。消息灵通的工友压着嗓子说,小崔被陈课长“高升”了——调去他在市郊偷偷搞的那个小厂子干活,拿两份钱。他偶尔回来,眼神飘忽,避开所有旧日同伴的视线。
“互助基金”的纸箱就放在车间休息室的角落里,红纸贴着,字迹歪歪扭扭。有人悄悄往里塞几张皱巴巴的票子。谁实在揭不开锅了,就红着脸去登记,预支一点生活费,下个月再从本就微薄的工资里扣还。这点微末的互助,像寒夜里挤在一起取暖的虫豸,聊以慰藉,却照不亮这庞大车间一丝一毫的黑暗。
小军飘荡在车间的横梁上,冰冷的铁锈气息浸透了他无形的“躯体”。他看着下面一张张麻木或惶惑的脸,看着陈课长玻璃房里志得意满的肥硕身影,看着王组长狐假虎威地巡视。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攫住了他。
都说“活人怕死人”,可眼前这一切分明在嘲笑他。这些活生生的人,心肠硬得像淬火的钢,胆子壮得能吞下整个天地,他们编织罗网,吞噬同类,面不改色。他这抹幽魂,反倒成了束手无策的看客。
“吃人啊……”他无声地低语,那声音只有他自己能“听”见,带着彻骨的寒意,在空旷的车间顶棚回荡,“活人生吃活人,比鬼狠多了。”
怨气在这里淤积、发酵,却冲不破那层厚厚的、由利益浇筑成的壳。小军冰冷的“意识”开始转动。怨灵的低泣撼动不了现实分毫。他需要更坚硬的东西——证据,链条,能把这张保护网撕开一个口子的铁钩。从上至下,从左到右,早已盘根错节,针插不进。他决定调转方向,目光投向那些看似游离在工厂主体之外的血管——供应商。那里或许有缝隙,有贪婪留下的蛛丝马迹。
邱副厂长办公室的灯光,常常亮到深夜。作为一缕无法被物理规则束缚的意念,小军常常“停留”在办公室角落那片光线难以抵达的阴影里。邱副厂长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保养得宜的脸上常堆着近乎殷勤的笑容,这笑容独独献给一位常客——莺莺。
她每次出现都像一道移动的霓虹。今天是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套裙,衬得身段玲珑,颈间一条细细的铂金链子闪着冷光。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,发出清脆又有节奏的声响,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某种无形的韵律上。邱副厂长会立刻从宽大的真皮座椅上弹起来,亲自迎到门口,声音里的热情几乎要满溢出来:“莺莺小姐来了!快请坐!”他亲自泡茶,递烟,那份细致周到,连厂里的书记来视察时都未曾享受过。
莺莺多数时候是满意的。她纤细的手指捏着精致的茶杯,红唇轻启,吐出几个供货的品名和数量,邱副厂长便忙不迭地点头应承,刷刷地在单据上签下大名。偶尔她蹙起精心描画的眉头,邱副厂长的额角便会渗出细密的汗珠,声音放得更软更低,直到那眉头重新舒展开来。
交易完成,莺莺像一阵香风般离去。小军无声无息地跟上,无形的存在紧贴着她移动的光鲜外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