顺治元年(1644年)的腊月,整个盛京被一层厚厚的雪幕所笼罩。盛京皇宫那金碧辉煌的琉璃瓦上,积着足足三寸厚的雪,洁白的雪与琉璃瓦的金黄交相辉映,在清冷的月光下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光芒。寒风呼啸着,像一头饥饿的野兽,在大街小巷中肆虐,吹得人脸颊生疼。
耿仲明身着一袭黑色的貂皮大氅,脚蹬着一双厚实的貂皮靴,迈着沉重的步伐踏入了怀顺王府。王府的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檐下的冰棱如刀戟般倒悬着,在微弱的灯光下闪烁着寒光,仿佛随时都会掉落下来,刺向过往的行人。
亲兵韩铁手紧跟在耿仲明身后,他身材魁梧,面容冷峻,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警惕。此时,他压低声音说道:“王爷,大公子在书房候了一宿……”
话还没说完,内室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,那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。耿仲明的眉头微微一皱,加快了脚步向书房走去。
书房里,烛火摇曳,光影闪烁。耿继茂满脸愤怒,他攥着一件明黄衣角,从帘幕后面冲了出来。那明黄的颜色在烛火下格外耀眼,龙纹金线在灯光的映照下,刺得人眼睛生疼。
“父王私藏前朝龙袍,是要让耿氏灭门吗?”耿继茂声嘶力竭地喊道,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愤怒。
耿仲明定睛一看,只见案几上的紫檀木匣大敞着,里面露出了一件绣着崇祯年间五爪团龙补子的龙袍。这可是当年毛文龙获赐的御物,如今却被耿继茂翻了出来。
耿仲明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,他深吸一口气,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。他看着耿继茂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,有愤怒,有无奈,也有一丝愧疚。
“继茂,你先冷静一下。”耿仲明缓缓说道,声音低沉而有力。
“冷静?父王,这可是私藏前朝龙袍的大罪,一旦被人发现,我们耿氏满门都将性命不保!”耿继茂激动地说道,他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着。
耿仲明向前走了几步,走到耿继茂面前,他伸出手,想要拍拍耿继茂的肩膀,但耿继茂却躲开了。
“继茂,这件事情并非你所想的那样简单。这龙袍是当年毛帅交给我的,他有他的用意。”耿仲明说道,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回忆的神色。
“毛帅?毛帅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,这龙袍留着又有什么用?难道您还想着要恢复明朝的江山吗?”耿继茂大声质问道,他的眼神中充满了质疑。
耿仲明叹了口气,说道:“继茂,你还年轻,有些事情你还不明白。当年毛帅对我有恩,他将这龙袍交给我,是对我的信任。我答应过他,要好好保管这龙袍,不能让它落入阉党之手。”
“哼,什么恩不恩的,现在我们已经归顺了大清,就应该一心一意地为大清效力。私藏这前朝龙袍,就是对大清的不忠!”耿继茂冷冷地说道,他的眼神中充满了不满。
耿仲明看着耿继茂,心中有些失望。他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如此不理解自己,竟然将这龙袍视为洪水猛兽。
“继茂,你不要忘了,我们耿氏能有今天的地位,离不开毛帅当年的栽培。这龙袍是我们耿氏的一段历史,也是我们耿氏的一份责任。”耿仲明语重心长地说道。
“责任?这责任会让我们耿氏万劫不复的!父王,您还是赶紧将这龙袍销毁吧,免得惹来杀身之祸。”耿继茂急切地说道,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担忧。
耿仲明没有说话,他默默地走到案几前,看着那敞开的紫檀木匣和里面的龙袍。他的心中十分矛盾,一方面,他不想违背当年对毛帅的承诺;另一方面,他也清楚私藏龙袍的后果有多么严重。
“父王,您到底打算怎么办?”耿继茂见耿仲明没有说话,焦急地问道。
耿仲明沉默了许久,然后缓缓说道:“继茂,这龙袍我不能销毁,我会找个妥善的办法处理它。你先回去吧,这件事情不要再对外人说起。”
耿继茂看着耿仲明,心中十分不满,但他也知道自己无法说服耿仲明。他无奈地叹了口气,转身离开了书房。
耿仲明看着耿继茂离去的背影,心中有些苦涩。他知道,这件事情已经在他和耿继茂之间产生了一道裂痕,而这道裂痕想要修复,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
冰裂纹瓷
“孽障!”耿仲明看着耿继茂离去的方向,愤怒地骂道。他反手一挥,将案几上的霁蓝釉瓶抽碎。那精美的霁蓝釉瓶在地上摔得粉碎,瓷片四处飞溅,其中一片在耿继茂的额角划出血痕。
耿仲明看着地上的瓷片,心中一阵刺痛。这霁蓝釉瓶是他十分喜爱的一件器物,它象征着曾经的明廷,而如今却被他亲手摔碎,就像明廷的命运一样,已经支离破碎。
二十年了,他仍清晰地记得天启七年(1627年)的那个冬天。那时,毛文龙在皮岛的大帐中,神色凝重地将那个紫檀木匣递给他。当时,鸭绿江的冰棱也是这般泛着青光,寒冷的气息仿佛能穿透人的骨髓。
“若老夫有不测,这御赐之物……绝不可落于阉党之手。”毛文龙看着耿仲明,眼神中充满了信任和嘱托。
耿仲明接过紫檀木匣,郑重地点了点头,说道:“毛帅放心,仲明定会竭尽全力保护好这御赐之物。”
从那以后,耿仲明就一直将这紫檀木匣和里面的龙袍视为珍宝,小心翼翼地保管着。他知道,这不仅是毛帅对他的信任,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。
窗外传来满洲护军的皮靴声,那整齐而有力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。耿仲明的眉头微微一皱,他知道,满洲人对他们这些汉臣一直心存戒备,一旦被他们发现私藏龙袍的事情,后果不堪设想。
耿仲明突然掐住长子耿继茂的喉咙,将染血的瓷片抵在他颈间。耿继茂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,他想要挣扎,但却无法挣脱耿仲明的手。
“你可知洪承畴为何能活?”耿仲明声音比雪还冷,他看着耿继茂,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冷酷。
耿继茂艰难地摇了摇头,他的喉咙被耿仲明掐住,无法说话。
“因他亲手勒死了知晓明室秘事的家仆。”耿仲明缓缓说道,声音中带着一丝寒意。
耿继茂的心中一阵颤抖,他终于明白了耿仲明的意思。耿仲明是在警告他,要他守口如瓶,不能将私藏龙袍的事情泄露出去。
“父王,我知道了,我不会说出去的。”耿继茂艰难地说道,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无奈。
耿仲明松开了手,他看着耿继茂,说道:“继茂,你要记住,有些事情一旦说出去,就会带来灭顶之灾。我们耿氏家族的命运,就掌握在你的手中。”
耿继茂点了点头,说道:“父王,我记住了。”
耿仲明叹了口气,说道:“好了,你先回去吧,好好休息一下。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好的。”
耿继茂转身离开了书房,他的脚步有些踉跄,心中充满了恐惧和迷茫。他不知道耿仲明到底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情,也不知道他们耿氏家族的命运将会如何。
耿仲明看着耿继茂离去的背影,心中有些担忧。他知道,这件事情已经引起了耿继茂的不满和恐惧,如果处理不好,很可能会导致父子之间的关系彻底破裂。
此时,冰裂纹的瓷片散落在地上,就像他们这些汉臣的处境一样,充满了裂痕和危机。在满洲人的统治下,他们这些汉臣就像这冰裂纹瓷一样,随时都有可能被打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