顺治二年(1645年)正月初九,凛冽的寒风如同一把把利刃,在雁门关外肆意呼啸。天空中阴云密布,铅灰色的云层仿佛是一块巨大的幕布,沉甸甸地压在人们的心头。耿仲明率领着镶蓝旗的残部,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,缓缓抵达了雁门关。
当他们靠近关门时,眼前的一幕让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。只见关门之上,悬挂着三具冻僵的尸首,在寒风中微微晃动,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。这三具尸首,正是耿仲明上月派去联络姜镶的密使。他们的身体已经僵硬,脸色铁青,嘴唇发紫,仿佛时间在他们身上凝固了一般。
在尸身的胸口,钉着一张羊皮纸,上面用满文写着血书“汉人终是汉人”。那血红的字迹,在白色的羊皮纸上显得格外刺眼,仿佛是在诉说着无尽的悲哀和绝望。
亲兵韩铁手见状,怒火中烧,刚要伸手去摘下那张羊皮纸,突然,城头传来一阵冷笑。一个声音居高临下地说道:“靖南王好大的架子,摄政王的军令都敢耽搁三日才接!”
耿仲明抬头望去,只见镶白旗都统鄂硕按刀而立,他的身后,是一群虎视眈眈的满洲兵。此刻,这些满洲兵正将汉军旗的火铳往马车上搬。耿仲明眯起眼睛,仔细一看,那些火铳的照门上,全刻着“东江天佑”四字。看到这四个字,耿仲明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,这正是当年登州兵变时,他亲手督造的兵器啊。
“都统大人,这是何意?”耿仲明强忍着心中的怒火,大声问道。
鄂硕冷笑一声,说道:“耿仲明,你莫要装糊涂。摄政王有令,收缴你们汉军旗的火铳,以防不测。”
耿仲明皱了皱眉头,说道:“都统大人,我们汉军旗一向对大清忠心耿耿,为何要收缴我们的火铳?”
鄂硕哼了一声,说道:“忠心?哼,谁知道你们这些汉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。汉人终是汉人,不可轻信。这火铳,必须收缴。”
耿仲明心中一阵愤怒,但他知道,此刻不是与鄂硕发生冲突的时候。他咬了咬牙,说道:“好吧,既然是摄政王的命令,我们自然不敢违抗。不过,还请都统大人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。”
鄂硕冷笑一声,说道:“解释?哼,你还不配。等你见到摄政王,自然会给你一个说法。”
说完,鄂硕一挥手,满洲兵们加快了收缴火铳的速度。耿仲明看着自己亲手督造的火铳被一件件搬走,心中充满了无奈和愤怒。他知道,自己的处境越来越危险了。
断指盟书
当夜,耿仲明独自一人坐在营帐里,手中摆弄着半截断指。那断指的断面,已经凝结了一层暗红色的血块,看上去触目惊心。这半截断指,正是亲兵韩铁手为表忠心自切的。
断指压在山西布政司的密函上,信中说姜镶已聚众十万,但缺火器。耿仲明皱着眉头,陷入了沉思。他知道,姜镶是一个有野心的人,如果能够与他联合起来,或许能够在这乱世中谋得一席之地。但他也清楚,与姜镶合作,必然会引起满洲人的猜忌和怀疑,这无疑是一条充满风险的道路。
正在耿仲明思索之际,帐外突然传来女子的哭声。他心中一惊,连忙站起身来。这时,亲兵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走了进来。
耿仲明定睛一看,这妇人竟是崇祯十五年(1642年)松山之战时,给他送过饭的洪承畴家婢!
“耿帅...”妇人抬起头,眼中满是泪水,她从发髻中取出一片带血的指甲,说道,“洪督师说...您若还记得杏山那些饿死的东江弟兄...”
话未说完,帐外响起满语喝问。耿仲明心中一紧,他知道,此刻不能让满洲人发现这个妇人。他猛掐妇人的脖颈,在她断气前低声道:“告诉姜镶,五台山等我。”
妇人的身体渐渐瘫软下去,耿仲明松开手,看着妇人的尸体,心中一阵叹息。他知道,自己又欠下了一条人命。
这时,一个满洲兵走了进来,说道:“耿仲明,刚才是什么声音?”
耿仲明镇定地说道:“没什么,一只老鼠而已。我已经将它打死了。”
满洲兵看了看地上的尸体,怀疑地说道:“是吗?希望你不要耍什么花样。”
说完,满洲兵转身走了出去。耿仲明看着满洲兵离去的背影,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无奈。他知道,自己已经被满洲人监视得死死的,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。
分旗之辱
大同城外校场,寒风凛冽,军旗猎猎作响。多尔衮的敕令在朔风中显得格外刺耳:“即日起,汉军镶蓝旗分隶正白、镶白二旗!”
耿仲明站在校场中央,看着跟随自己十余年的部将被强行拆散,心中一阵刺痛。这些部将,曾经与他并肩作战,出生入死,如今却要被分开,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?
有个把总不服,当场大声喊道:“我们凭什么要被分隶到其他旗?我们只愿意跟随耿王爷!”
鄂硕冷笑一声,说道:“放肆!这是摄政王的命令,谁敢违抗?”
说完,鄂硕抽出铁鞭,猛地朝把总抽去。把总躲避不及,被铁鞭击中天灵盖,当场脑浆迸裂,倒地身亡。
脑浆溅到耿仲明袍角时,他的身体不禁微微一颤。他突然想起天启七年(1627年)冬,毛文龙在皮岛说过的话:“鞑子真要收服你,必先剁了你的爪牙。”
如今,这一幕果然发生了。汉军镶蓝旗被分隶到其他旗,自己的部将被强行拆散,这无疑是对他的一种羞辱和打击。
这时,多铎走上前来,扔来一套镶白旗甲胄,说道:“怀顺王今后归我节制。”
耿仲明看着地上的甲胄,心中充满了愤怒和屈辱。他知道,这甲胄不仅是一种身份的象征,更是一种枷锁。而那甲胄心口位置镶着的铜镜——满洲人称为“照妖镜”,专防汉将起异心,更是让他感到无比的厌恶。
“多谢王爷赏赐。”耿仲明强忍着心中的怒火,弯腰捡起甲胄。
多铎看着耿仲明,冷笑一声,说道:“哼,希望你能够好好效忠大清,不要辜负了摄政王的期望。”
耿仲明咬了咬牙,说道:“末将定当竭尽全力,为大清效犬马之劳。”
说完,耿仲明穿上了镶白旗甲胄。当那冰冷的甲胄贴在身上时,他感到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。他知道,自己的命运已经被牢牢地掌握在满洲人的手中了。
正月十五雪夜,五台山北麓一片银白世界,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着,仿佛是天空洒下的白色花瓣。耿仲明独自来到这里,点燃了三炷香。那香烟袅袅升起,在寒风中很快就消散了。
香头刚亮,林间突然窜出二十余黑影。耿仲明心中一惊,连忙抽出腰间的佩刀,严阵以待。
为首的竟是当年东江镇炮营把总赵黑塔!赵黑塔看到耿仲明,脸上露出一丝惊喜,说道:“耿帅!”
说完,赵黑塔掀开草垛,露出十门裹着油布的西洋炮。他兴奋地说道:“耿帅,这是孔王爷从登州偷运出来的,一直藏在这里。现在,我们终于可以用这些炮来对付满洲人了。”
耿仲明看着这些西洋炮,心中一阵激动。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,他知道,此刻不能轻举妄动。
就在这时,山道突然火把如龙,多铎的亲兵包抄而来。耿仲明心中一沉,他知道,自己的行踪已经被满洲人发现了。
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耿仲明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。他反手一刀捅进赵黑塔心窝,在满兵赶到前嘶吼:“逆贼欲挟持本王,已被正法!”
鲜血漫过雪地时,他踩住赵黑塔临终掏出的毛文龙令牌,碾入血泥。他知道,这毛文龙令牌一旦被满洲人发现,自己将死无葬身之地。
多铎的亲兵赶到后,看到地上的尸体和西洋炮,不禁大吃一惊。多铎看着耿仲明,冷冷地问道:“耿仲明,这是怎么回事?”
耿仲明镇定地说道:“王爷,这些逆贼欲挟持本王,图谋不轨。幸好本王反应及时,将他们一网打尽。”
多铎皱了皱眉头,说道:“是吗?希望你说的是真话。否则,你知道后果的。”
说完,多铎一挥手,亲兵们将西洋炮和尸体都带走了。耿仲明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,心中充满了痛苦和无奈。他知道,自己为了生存,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。但他的内心深处,却在滴血。